《尘埃落定》：旷旷平原里走来

ThomasVan

　　读完《尘埃落定》，我感觉自已一直没能从书里清醒过来。我想象自己也置身于其中，以至于骨头里也冒出泡泡。

　　想来原因有三。

　　一是阿来的笔法，它能调动读者五感，独特，灵气十足。他不写长句子，也不会用大片大片的环境描写，只是寥寥几笔，把大地一瞬间的动态抓住了，盛在书页里。或是张开双臂迎接太阳的广阔河谷，或是团团艳丽泛着腐烂气息的罂粟花田。我想象的更多的是春天。春末初夏，漫山遍野绿得几乎要滴出汁，簇簇云团掠过，投下巨大的阴影，半山腰上树林里阳光斑驳。然后就是秋天。但是麦其家边界的秋天，阿来说你不要只用眼睛去看，而是用鼻子闻。闻用几十口大锅炒出来的麦子，底下有些焦了，油吊着，依然香得勾人肚皮；要用手指摸，流过手心的麦穗有些刺手，被风卷起来的浪花，吹凉了又淌进河里。阿来在书里写道，直到整条河都变凉，冬天也悄无声息地来了。读书时，他从五感来写美，再配上点小少爷的评析，聊聊他们族人对自然的见解，谈谈人。于是乎我想象，身临其境，却又感觉自己与现实抽离，像是浮在空中，窥见一些古老血脉的历史。

　　二是第一人称的氛围。与现实的距离感，说的就是这里。透过小少爷的眼睛，整个故事就像一个清明梦，场景清楚但细想的时候就会一闪而过，醒不过来，唯有几个场景刻成符号，在脑海之中沉沉浮浮：卓玛温软的手，雪里的画眉，紫色的衣服。让读者觉得行文像梦，是因为少爷。一开始他认为自己是个傻子，因此很少说话，都把想法堆积在心里，而又不认真去想，下一秒钟就忘了。人们也认为他是傻子，所以他的话总是被人一笑了之。后来少爷明白了自己不是傻子。他说“是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回头想故事，能回想起很多处“超然物外”的地方。故事里少爷的视角，多是俯视，看堡垒下游荡的饥民，黑压压的人群散了又来，再到卷起自己的百姓，猫一样蜷在地上的塔娜。站在高处的他啊，是梦的旁观者，又是梦的见证者。（行文唯一的清醒在结尾，那是他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看“我在床上变冷”。整个世界突然清晰了起来，太干净了，如同直视正午的太阳，眼球都有些刺痛。）

　　三是情。他写情感，是完全渗进字句里的。一草一木皆有情，一物一楼皆有魂。他会把细小的感情写进万物。心情高昂的时候，夜里连月光都是亮堂堂的。热烈地爱着的时候，骨头也在冒泡泡。阿来写了很多河水，不仅是山谷前的闪着沉沉光芒的河水，而是由声音汇成的河流，喇嘛念经的声音是幽暗的地下水，牛鼓和铜钹的声音就是水上的一朵又一朵浪花。歌声是水上的蛮横的风。这声音的河水也时常由明到暗。

　　还是从书里抽出一条腿。看《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奇怪。前一百页是慢悠悠的，好像是还没有沉入梦里，只翻来覆去，脑袋里昏昏沉沉。后五百页，真是一眨眼的事，时间飞速流淌，怎么就天黑了！我最喜欢的段落还是少爷去边界。好一出浩浩荡荡的武侠。看他怎么妙语评出，把自认为聪明的人说得七零八落。后记里阿来说自己的小说没什么通俗味，读者看不进去，这儿我可要提一嘴。这么畅爽淋漓的计谋，好故事，怎么不让人跟火烧屁股似的看下去！而到了少爷才想起来，“过去，我以为当不当土司是自己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土司是为别人当的，”那里又要把我心掰成一块一块。在当不上土司的少爷做事，对大家而言也像大梦一场，多么快乐和自由，可惜梦醒的时候自由民依然遥遥无期。少爷意识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也终于开始长大了。

　　还是从及腰的河水里跨出来。其实我看后记的时候哭了，有点惨。是因为阿来说，这是“人”的故事。我爱看自然，爱看异族的不同习俗，历史，最爱看的还是人的感情。读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也和这片大地联系在了一起，感受到了历史车轮轰隆隆作响。以至于最后一页，尘埃落定，大梦方醒，所有的爱和恨汇聚成泪水的河，从我眼角簌簌落下。

　　总字数：1353
　　作者：胡披萨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516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