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生活——读[日]吉井忍的《东京八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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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井忍上豆瓣，不少人有follow并关注到她。无知的我，早前几无涉猎电影领域以外，长期将她认为是一美食作家，平民版的庄祖宜，清淡版的扶霞之类——肯定是时间线上《四季便当》闹的。到后来翻读《东京本屋》之前，我也以为，“本屋”大概是拉面馆子，或者天妇罗店吧。这些事例一再说明，上网浏览，下滑几秒间所以为的“知道”，跟通过阅读了解到的真相与真实，往往风马牛，千万里。

　　点开豆瓣阅读《夏日便当》下面，赫然见一网友评论，“这生活也太苦了”。虽然没看这本书，但看过《东京八平米》，我相信这位网友也会评价，“（回了日本国）这生活还是那么苦”。

　　显然，入了命格的大饥荒记忆，令许多国人坚信，苦，万万要不得。不该吃苦，就是温饱之后的山珍海味，入大宅，出豪车。经过人比人，方为人上人。苦，有不同的层面。果腹大概是最起码的，动物生理本能欲求。要是饿着三天肚子，我大概也没力气在键盘上敲这些字。再看吉井忍三餐四季的便当冷食，未免会友邦惊诧：她竟至于吃得这么苦。刨除饮食文化差异，网友也许真的以为，她是沦落至此，卖字求生，清贫，好苦。

　　只是，许多人无视不能出国，又注目三年胜利的，原来，那不叫苦。或看周围人，都在捱在忍受，也不觉得那么苦了。天国地大，物博，人口多。苦度再浓烈，有分母在，就像水啤酒一样，稀释了。

　　他们似乎不相信，有一种上下以求之的苦，是与自己相处，欣然接受孤独、默默朝向目标，降低无关物欲，换取个人自由时间。这正是《东京八平米》分享和给予读者的最大启发与触动。一个人，她并不是“被迫如此生活”，而是主动的，“选择如此生活”。

　　一名读者，兴致勃勃，想看如何在八平米房间内做道场，作者却把它做为一个定锚点，一块压舱石，借此铺展开来可以24小时不眠的东京生活（不仅仅是「花束般的艺文生活」）。书中这样分享“夜生活”，独立电影院“新文艺坐”有两片连放、通宵放映等。她影迷新生般，谈自己可以看瓦尔达和克里斯·马克，李沧东和奉俊昊，内田吐梦和小栗康平，认为电影院仿佛是一所成人的电影学校，提供隐形的学习和社交。

　　我更喜欢的，还有一次次的与人相遇：洗衣房的老阿姨（花甲之年毅然离家出走甩掉噩梦婚姻）、凌晨三点半营业的金星堂（为了服务苦役列车的密集日结劳工）、提供杂煮喜欢轰客的筑地MAKO、经营荞麦面店中国移民女老板（作者吃下了发酸的天妇罗）……考虑到三年大流行病的真实阻隔与出行屏障，它提供相当接近于当下时，日本生活全景众生相。

　　说到日本，国人也相当心仪向往。能在东京，拥有（租上）一间自己的房间，你还会想起来什么？是畅销书作者、整理教主近藤麻理惠的扔扔扔，还是被嫌弃的松子在人生最后岁月，将自己封在流浪者小屋的悲戚画面。前者是针对承载太多物质烦恼的现代人，后者是不幸累积了太多痛苦回忆。2022年度电影旬报十佳之一的《在公交车站直到天明》，前阵也在网路上热议。愁云之下，许多人也认定，失去工作的北林三知子，身无立锥之地。正是因为失去了“家”，寄身巴士站的她，才惨遭社会毒手。

　　聊得似乎有点离题。我想，八平米挑战了多数人印象中，最低限度的家。那也必然不同于日租床位，大陆隔断房，香港的笼民或一念无明。四叠半的八平米，不仅有史文可考（从永井荷风的“四叠半”到森见登美彦的“四叠半”），它还是麻雀虽小，但一应俱全的家。

　　还是那句“这生活也太苦了”，写这样一本书，多少需要暴露自己隐私。有时，是一件残忍的事。好在八平米确实一览无遗，不存在暗格密室，几张照片就完事了（都筑响一的《Tokyo Style》记录了众多“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房间”）。作家并非要宣扬蜗牛背着家的极简深宅生活方法，那样见不得天日的生活，暴露在读者的如炬目光下，未免大家都难过。

　　不能说八平米生活的价值，远在别墅豪宅之上。但为了完成“普通的生活”，每个人生命亲历的时间等长，快乐也是等价的——如果你乐意以它，作为起点，出门游走，张罗起自己的人生蛛网，等待意想不到的收获。

　　另需注意的，吉井忍是以中文直接写作——即不像何伟、扶霞等需中文翻译。尽管双语作家已非什么特殊才能，但要做到表达自如四个字，也并不简单。直观点说吧，个人认为，吉井忍的字里行间，比新井一二三等人还是要灵不少。



字数：1670
作者：木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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