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你不知道，站在这里有多么困难

woohoo345

　　书一到手，拆封，立即翻到目录。一看，乐了：这位老哥，原来是这样架设小说结构的，有意思。

　　电影本身首尾呼应的双重视角，我已经很喜欢。

　　但，原著小说和改编电影原本就是两码事，接触的顺序孰先孰后很微妙，必然会对之后的阅读或观影感受带来影响。

　　前一阵，拖拖拉拉地想去看《白鹿原》。可是，对我而言，如果根本就没有白灵这个性子火爆的人物，如果白嘉轩的梦中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只长着女儿面孔的白鹿与他道别，那么这样的电影《白鹿原》不看也罢。

　　文字和影像，我更倾向于前者。但是，作者本身的文字风格，甚至于译者的言语习惯，在阅读中是否能熨帖契合，两说。尤其是日本小说，于我，又多一层隔阂。上一次读某人翻译的川端康成，我卡在一个长句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字对、词汇对、语法对、标点对，但我就是消化不了。与其说，是译言晦涩让我完全弄不明白句子在说什么，不如说，是两种语言之间的巨大差异使转承扭曲，我无法通过自己的母语理解原著作者所要表达的涵义。

　　《金色梦乡》小说的结构分五部，第一部的开场相当有趣，用琐碎、絮叨、事无紧要的对话和旁叙为之后的大事件拉开序幕。后面的场面有多么繁复盘结，前面的开场就有多么轻飘淡然。电影把这一部分完全删节，其中两个重要人物也全部取消，阅读时，自然多了很多新鲜感。对于语言，我还是小心翼翼，开始感觉还算流畅，读到这一句：“据说工蚁有百分之三十没有在工作。现在跑去看游行的，想必就是那百分之三十吧，她茫然地想着。”

　　心中豁然开朗，知道，这肯定是自己喜欢的文字，好像某种个人恶趣味，立即就可辨别确认，无形的暗勾“咔哒”一声就扣牢，分外安心。

　　第二部的内容简短，却是旁观角度的叙事主场。现在想来，电影中为数众多的医院场景，不是插科打诨，改编剧本时，这些部分要被取消，有些可惜，全都保留，又会影响剧情的结构和节奏，电影所保留的肯定是权衡之后的结果。某些重要人物的出场，在小说中由此提前，大量的言谈，让很多扁平的角色丰满起来，原来一晃而过的配角，各有自己的倾向和见解，除了让作者本人直抒胸臆，也把最为坚实的态度明码抛上桌面。如果说这部小说的离奇、曼妙之处，就像在沙滩上看见海市蜃楼，那么，坚硬厚实的态度本身，就是海市蜃楼的地基。

　　第三部大妙，我瞄见标题就愣住，读过才觉精彩。这一部分用纪实文学的硬朗笔法，把事件的各种背景，完整勾勒出来，电影中点到而止的虚晃镜头，刻在纸面上，有清晰浓烈的真实感，似在影射现实，但入水极深，不可说。

　　之后的两部，是重头戏，是骨之髓，读起来，酣畅淋漓，让人不能自已。对于一个细节控来说，大量的细节描写，看似无足轻重。读到后续，总会拍案叫绝，心生：原来如此，你在这里。电影中，现实与过去的穿插手法，不是不好，囿于篇幅，会有些许过分的跳跃感；小说中，同样的穿插，却有来有往，让我沉迷。仅是烟火厂的片段，前前后后，妙趣横生处有之，暗含玄机处有之，人生尽欢时有之，泪眼唏嘘时有之。电影中的“切男”出场，是片中最超现实的段落，几乎超脱了电影本身的气质。小说中的“切男”，描写之精细，足见作者费心。那天看见伊坂幸太郎本人照片，直接笑喷，依着小说中的文字，真心觉得“切男”像极了他。

　　舒口气，说说森田森吾和青柳雅春这哥俩儿。

　　电影中，他们相见时的彼此一笑，是我所看过的电影中，罕有的纯粹笑容。

　　小说中，作者对森田下笔之深，从某种角度而言，森田才像小说真正的主角一般。他的名字、他的做派、他的痛苦、他的时不我待，逐渐让故事自然展开：为什么一个潇洒超然的人，会突然变得深沉，甚至有些神经质？对于青柳而言，森田是过去人生的精华所在，也是他个人的悲剧开始，没有森田的点拨，他可能第一时间就被诱杀，再无生还的机会。

　　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与信赖”，这句提纲挈领的话语，由森田说出，成为青柳之后的唯一利器；而小说一再强调的“逃”这个主题，也是森田最早告诉青柳，并在青柳的回忆中不断出现。

　　青柳、樋口、阿一，这三位与过去紧密相关的人，都经历了最艰难的关卡、把握了最关键的机会，他们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同样的恍惚，森田没有死，森田的声音引导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尘埃落定时，青柳在森田墓前的一声长啸，提醒读者，没有happy ending，有的是损失、创伤、悲恸。

　　单说青柳本人，书中有非常详尽的心理描写，把他的木讷、执拗、软弱、忍耐，都更好地展示出来。他与樋口的爱情和分离，有着莫名的悸动和无奈的动人；他与朋友、同事的亲密和情意，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救赎；他与父母之间不同寻常的信任和依恋，让善良、勇敢、坚韧展现出夺目的人性光彩，甚至，压制住了阴谋中的无尽黑暗。

　　我想，即使今后重读小说，每次读到结尾处，都能同样感受到无名小辈对抗体制，最后拥有人生的胜利。

　　站在此处本身，是胜利，也有失落；是巨大困难，也有巨大幸福。

　　活着，拥有自由，泯然于众人之中，左手背上盖着“优”的儿童印章，印泥未干，青柳呼呼地对着手背吹着气。

　　只要想到这里，我就会微笑，抬起左手，感受手背上轻风拂过，阵阵清凉。

　　字数：1751
　　转自：麦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56334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