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生活的“中间地带” ——石一枫小说《借命而生》读札

ThomasVan

　　《借命而生》讲述了警察杜缃东与逃犯许文革之间一场跨世纪的追与逃。小说从1980年代讲起，警校毕业的杜缃东，一心想当刑警，但却因种种原因做了一辈子的监狱管教，先是因为大学生的身份，所长要将他留下，并答应他三年之后放他离开。但在第三年的时候，因为工作疏忽导致两名逃犯姚斌彬和许文革越狱逃跑，将姚抓回，但许文革却逃跑了，这件事成为杜缃东的心结，他私下里一直追捕和调查了许文革六年，最近的一次是私自去大同煤矿发现许文革，但因为突然的矿难而抓捕失败。在这六年里，市场化的大潮汹涌而至，杜的老婆刘芬芳建议杜缃东脱下警服，去二姐的公司当一名物流经理，但他却拒绝了。2001年，许文革自首，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汽修行业的商业新星，而杜缃东却一次次错失机会，成为一个酗酒成性的“杜大爷”。这十一年里，杜缃东发现了更多姚斌彬和许文革的生活细节，并坚持照顾姚的母亲，直至他的母亲去世。十几年的光阴，杜缃东从斗志昂扬的年轻警察步入穷困潦倒的中年生活。时代仿佛放弃了他。同时，许文革也一样，年纪轻轻就锒铛入狱，与姚斌彬一起越狱，在姚的掩护下逃出生天，在煤矿地下苦干患上哮喘病，虽然成为商业新星，红极一时，但同样因不合时宜的坚持办厂而被赶下神坛，最终选择自杀于梦想开始的地方——一辆过时的“皇冠”汽车里。但最后，在奥运会开幕式的欢庆场景下（这显然又是大的时代情绪的隐喻），杜缃东救下许文革，在工人的簇拥下，他不再憋闷了，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他庆贺。两个仇人，在时代的交汇处实现了和解。小说的题名“借命而生”也终于在最后亮出 “底牌”。小说最后一段这样说道：

　　“男人战斗，然后失败，但他们所为之战斗过的东西，却会在时间之河的某个角落里恍然再现。在那一刻，杜湘东觉得全世界都在为他庆功。他还觉得不止许文革，就连自己的这条命也是借来的，向姚斌彬借，向许文革借，向刘芬芳借，向警察老徐和崔丽珍借，向这世上的所有人借。这么一想，那伴随了他多年的愁闷也在此时一扫而空。”

　　这个结尾让我想起电影《刺猬》最后那句话：“从此，我们再也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某种意义上，这部小说又何尝不是在昭示关于生活与成长的主题呢？ 20年的人生，两个人物从青年到中年，特别是杜缃东，当意识到生活应该向前看的时候，在他成长道路中出现过的人，包括亲人、朋友，哪怕是仇人，都无疑成为了某种“借力”。所有的憋闷、纠结、抱怨，乃至报复，都成为生活的过去，新的“活法”在借力中生成。

　　无论是杜缃东，还是许文革，他们都执拗、顽强、天真、冲动，虽然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但其实都是最后一个走进新生活的人，走地是如此的艰难，走进后又是如此的轻盈，“那伴随了他多年的愁闷也在此时一扫而空。”小说戛然而止。他与时代的关系十分微妙，他并非有意地排斥时代，而是与生俱来的道义感和负罪感驱使他们完成“忘不了”“放不下”的使命，杜缃东要抓住这些使命使他们的生活停滞甚至倒退，在大浪淘沙中在所难免的失败。如何“活”成为这部小说要回答的问题。“借命”，一个带有历史债务和原罪性质的词语，但叙事却并未走向“借命”到“偿命”的逻辑。围绕在杜缃东周围的人：刘芬芳，因冲动嫁给杜缃东，一生穷困潦倒；大虾米般的警察，一生都还在渴望被重用，却被无名之辈杀害；许文革，曾站在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却陡然崩塌，试图自杀。这些人物都与时代擦肩而过，却又实实在在的助推着杜缃东走进时代。

　　这部小说的作者石一枫，一个地道儿2的北京作家，提到他，总会让人想起王朔。他的作品有着鲜明的“王朔气”，因此也一度被称为“新一代顽主”“痞子文学”继承人。石一枫与王朔相似之处在于小说中鲜明的时代气息，特别是在《世间已无陈金芳》之后，《借命而生》《入魂枪》《一日顶流》等作品，一改之前青春感伤式的写作风格，开始在生活的切近处寻找故事，诚如小说中杜缃东所说的那样：“每个昨天和明天都是今天。”小说紧贴时代的变迁，但又与时代保持距离，渐次地展开与大时代关于道义、救赎与生命意义的对话。他的小说是在生活缝隙中的写作，探讨地从来不是关于历史真相等诸多抽象的命题，而是书写一类人如何在善恶交缠中击穿非此即彼的道德审判，如何赋予抽象的命题以富有触感的生命意义，在好与坏、罪与赎、情与仇的两极之间找寻生活的“中间地带”。

　　杜缃东自始至终都未曾忘记十二年前的失误，“他却因为一次工作失误，仿佛时间静止了十二年。”不同地是，他改变了对过去的看法，从罚到救的转变，标志他找到了生活的“中间地带”：生活并非善恶有明，时间冲刷出的是千沟万壑，充满着转折，布满了皱痕。最后一刻，他终于得到了救赎。

　　总字数：1634
　　作者：w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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