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我们之中大多数人的努力，只是为了不被这个世界改变自己。”

牛妞

　　以前看《四世同堂》，看到日本人入侵到北平，便不忍再看下去，想当然以为那必是充满了血肉模糊的杀戮和金刚怒目的抗争的一段历史。

　　这一次静下心来看完，才钦佩老舍先生的笔力和认识。其实战争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并不是刀光剑影和枪林弹雨的激烈，而是蚕食般的缓慢消亡，在死去之前，每个人都仍然忙着生活，忙着度过每一天；在荣辱面前，大多数人如温水煮青蛙般一步步出让自己的尊严，熬过一重又一重的磨难。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烈士值得敬仰，而那些像瑞宣一样痛苦却几乎拿不出一点点反抗措施，只因为想守住的太多，割舍不下的太多的人，还是代表了我们中的大多数。前者我们要赞其英勇，后者我们却也无权高高在上的批判。

　　因为能从泥淖般的生活琐事与四世同堂的责任里看清一切，也看轻一切，然后抛下一切，这实为不易，但努力让自己的良心哪怕获得稍许的安稳，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胜利。野求和瑞宣是类似的境遇，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使命，不同的是，野求公然做了汉奸。可是如果没有瑞全的点拨，瑞宣会不会长歌当哭，然后走了野求的路?钱老人和牛教授也曾经是类似的人，诗酒花曾经让他们的精神世界牢不可摧，不同的是，牛教授为了保住自己的学术研究做了傀儡。可是，如果钱先生不是突然遭遇了丧子和几乎殒命的双重蹂躏，还要多久才会想到仇恨，才会从仇恨中拿起武器战斗?

　　成为自己的英雄和成为大多数人的英雄，有时候需要机遇，所以我不是那么高看瑞全，尽管他是敢于拼搏的新青年的代表，也在革命中获得极大的成长和进步。但他的理想和他的奋斗，远不如钱老人的沉郁和祁瑞宣的纠结来得真实。甚至不如李四爷这样的温厚老者，他没有大智慧和大理想，只是尽自己一切努力让街坊邻居少受一点苦，哪怕他们愚昧，懦弱，那么的没有义气。这样的人们，和那些在炮火中瞬间灰飞烟灭的留下姓名的没有留下姓名的烈士们，同样在国破家亡的时刻，闪现着人性中关于良善和诚挚的光辉。

　　不可否认，小善和大义有时不能两全，但正因为一些人存留着小善，一些人高扬着大义，被奴役的中国才没有变成逐渐风化的佛像，也没有成为杀戮和仇恨的荒原。

　　中国人的中庸和妥协的确害了许多人，但懦弱的蛆虫和卑鄙的豺狗在每一个文明里都一样存在，而自大和莽撞也同样有它的流毒。因此我不将众生相的恶统统归罪于中国的文化，因为那也是老中国的一部分，而如今古老的中国早已不复存在，新的恶与新的无耻仍然层出不穷。正视历史，正视我们的阳光和阴暗，才能获得真正的文化自信。就好像小羊圈里发生死亡的时候，日本的小孩从此种下了复仇的种子，恨恨地吞下泪水和哭声，中国的成人却悲哀于失去的痛苦，仰着脸，扯着嘴大声的嚎哭。前者的坚强走极端就变成了惨绝人寰，后者的脆弱也暗含着人情的温暖。

　　因此，面对灾难，面对不公，我们仍然应该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做出选择，所以那个小说里没有姓名的居住在1号的日本老太太，做出了一个真正的人该做出的选择，所以试图玉石俱焚的钱老人，在心若菩提的僧人那里得到顿悟。而冠晓荷大赤包蓝东阳胖菊子祁瑞丰之流，借助文中的话:“亡国使坏人变得更坏。”道德伦桑，秩序崩塌的社会，他们的恶不受约束的无限放大，让我们见识到人的恶可以无耻到怎样的地步，这毫不留情的批判，让我想起《冷暖人生》中的一段话，愿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不必面对险恶的生存环境下对人性的考验，也愿我们无可奈何非要面对人性的考验时，牢记这段话: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字数：1356
原作者：芦水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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