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西游记》后的各种吐槽

ThomasVan

　　看黑格尔哲学的空隙下，拿西游记打发时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终于看完了，有许多想要说的（想要吐槽的→_→），容我一一道来。

　　首先这本书从意识形态上来说，主张的是“三教合一”，而非什么佛道对立——最庸俗的见解就是把天庭当成道教、而灵山佛教与其对立，从而衍生出一系列阴谋论。依我看，这是以现代社会的小市民思想去读书，而不是回到产生小说的背景年代去解读，这是十足的形而上学观念。西游记的核心思想自然是明代心学（第十四回就直接写道：“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譬如孙悟空在书中的形象就很明确，常被称之为“心猿”，而西行路上又是修心，故而是“行者”：“心”，取经的过程就是“收放心”。菩提祖师这个形象不仅是三教合一的体现（佛道儒三要素皆全。因此我认为菩提是一个独立角色，而非如来化身。以及，菩提自孙悟空修行得道后就再无出现了，推倒人参果那回孙悟空其实根本就没回过斜月三星洞），而且也是“心”的明喻——菩提祖师又叫须菩提祖师，“须菩提”是梵语*subhūti*的音译，意思是“空生”，猴子又名唤"悟空”。并且从中国古典哲学那个角度去看是很有意思的，唐僧或者说取经人就是你，而猴子就是你的那一颗“放心”（放纵逃逸之心），所以为什么最后唐僧成佛是孙悟空推了一把呢？其意不言自明：之所以相比唐僧，猴子更有“得道高僧”那种心性，因为必须“心”收回来了，人才能成佛。孟子就说过“虽收放心，闲之维难”。书里孙悟空也提到：“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似你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胡疑，随我去。”

　　其次，这本书经常被后世的封神榜、宝莲灯和洪荒小说碰瓷（比如把二郎神称为杨戬。但这是后面的小说设定，西游记里就称其为“杨二郎”“二郎显圣真君”。二郎的狗不叫哮天犬，而是“细犬”，他也没有第三只眼，和孙悟空比拼七十二变时靠的是逻辑推理，来推测对方变的是什么东西；孙悟空同理，西行路上认妖怪都是靠经验和推断的，而非火眼金睛。印象里，一眼辨真假的技能似乎就弥勒佛和如来、观世音用过，还是主动技能），经常看到什么鸿钧老祖通天教主这些玩意。书里的设定开头即说了，天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开辟，而太上老君则是这一世的“开天辟地之祖”，女娲则是他的一个马甲（解化女娲之名）。盘古则是元始天尊，太上老君贵为道德天尊，位于太清之右。而且西游记虽说看似是高魔世界，但实际上很接近中魔甚至底魔，比如孙悟空和妖怪的赌斗特别像三国演义的武将对阵（比较搞笑的是武艺对打时，孙悟空还怕被小妖围殴。比如狮驼岭一章）；而且西游记的设定特别有意思，法宝、武艺、法力是三支独立的体系，哪怕是太上老君这种传世人物，也被猴子摔了个倒栽葱（更别提文殊菩萨被凡人泡在水里三天三夜这件事情，阴谋论老说是钓鱼执法就很无语。这些神仙武艺不行，所以需要护法神。而孙悟空他们也是唐僧的护法神）。唯一的例外是如来，可谓是西游记战力天花板，法力无边，武艺也是能徒手从孔雀内部开膛破肚。至于玉帝，从来没出过手，所以无法意淫其实力如何；但他是万世的最高统治者，也是皇权与信仰的合一（譬如神将们称玉帝为“主公、陛下、万岁"），因此即使是三清四御五老也是玉帝的臣子，而猴子闹天宫，如来去天庭的性质实际上是救驾，不是一个独立势力去救援另一支独立势力。值得一提的是，玉帝和太上老君这两个天花板的角色，经常在明清小说里被拿来衬托孙悟空的厉害，甚至有一种闹天宫的版本里，太上老君的卵包差点被猴子撞没（有点恶趣味）；而小圣降大圣、如来降猴，也是当时的经典剧情，西游记不过是接着复刻罢了。战力设定还有两点值得一说，那就是岁数和成仙的条件：岁数与实力完全无关，李耳是一例，后面的玉兔也是一例；西游世界里面成仙的设定，只需行善积德（譬如卯日星君的母亲毗蓝婆就是一只老母鸡，但她行善，所以是神。又譬如孙悟空闹天宫是妖王，后面西天取经向善后，则是成佛），奎木狼下界作恶、便是从神恶堕为魔，因此成仙成魔，本就一念之间。

　　第三，许多人常常把西游记当作一个具有严格逻辑的小说加以分析，但西游记的演化历史复杂，因为它经过了唐玄奘取经、南宋猴行者保唐僧诗话、元西游杂剧等等演变（甚至后面为了给陈玄奘之父补充身世，加上很多清朝证道书的内容）。再加上年代久远，版本更迭颇多，现在流行的百回本西游记版本也是诸多学者校对整理、综合参考了好几个版本的结果；而且作者是不是吴承恩还很难说。所以里面出现逻辑混乱甚至设定漏洞，乃是最正常不过的。譬如有人会用金角大王那章，孙悟空说平生只跪过三个人的例子，来佐证菩提即如来。但这完全是建立在西游记是同一作者、并且版本不存在更迭的基础上。再举几个例子：①瞌睡虫和火眼金睛的设定（特别是火眼金睛，有时候是作形容词，有些段落的描述真的像是一种特异功能而不是眼病）；②小说在前面说了猪八戒是被贬下凡投到猪胎，但后面又说天蓬元帅的本体就是猪怪，前后不一致；③在白毛鼠那一章里面，孙悟空上天状告托塔天王，看旁白的描述，好似二人是大闹天宫后首次见面，遗漏掉了青牛精的剧情……诸如此类。更何况这种话本小说，本就是为了凑难数甚至设置些眼前一黑的剧情，比如豹子精那回妖怪弄了个假人头给孙悟空他们，师兄弟全都相信而且痛哭流泪，一个小妖精就把齐天大圣耍的团团转，这放网文里绝对被骂降智剧情，更别提文中出现的各种老调重弹的自我介绍，很像水字数。

　　最后提一下孙悟空这个人物的实力，他毫无疑问是本书的绝对主角，也是武艺神通的天花板。其战力设定有时候看起来很水，一方面是剧情需要、另一方面是凑劫难——开始讨论下战力学：西行路上真的值得孙悟空对付的妖怪，除了牛魔王和黄眉大王之外（前者和孙悟空实力相当，可以说是西行路上孙悟空释放全力的终极一战，捉牛魔的剧情和二郎降伏妖猴的剧情一样，七十二变、法天象地各种上，尤其是法天象地这种“头顶三十三重天、脚踏十八层地狱”的终极大招，整个小说里孙悟空就和二郎神、牛魔王打斗时用过，怪不得许多二创剧情会把牛魔设为西行路上的终极BOSS。而且我认为，这一关在本质上是指喻孙悟空和过去的妖怪身份决裂，再加上有诗句“牛魔本是心猿变”。黄眉则是把猴子打得上天无路、入地不能，我自认为是西行路上最难的关卡，猴子基本上把诸天神将请了个遍也没用），其他真的譬如大鹏鸟、蝎子精、九灵元圣，完全就是无稽之谈：①大鹏鸟自己为了吃唐僧肉，专门去找青狮和白象结拜兄弟，而不敢独自对线猴子，以及捉了唐僧后猴子在洞门口叫阵，他屁也不敢放一个，唯一值得吹嘘的也就是活捉猴子，但还是偷袭；②蝎子精那章隐喻的是出家和尚的色邪之心，而且蝎子精虽然能把猴子叮了个破防（我觉得蝎子的毒虽然看似厉害，但可能杀不死人，毕竟孙悟空隔夜就不痛了，而且猪八戒被蛰了后也没死，只是在痛叫），但如来的丈六金身照样也顶不住其蛰刺、观音也无法近身，武艺上蝎子一个人打猪猴两个也没什么稀奇的，西行路上能和平A猴打一整天的妖怪不在少数（孙悟空真正厉害的是三头六臂、身外法、法天象地这些神通本事。比如打玉兔那章，他纯武艺和玉兔打得有来有回，但神通一开十几回合就把玉兔打败。所以要论开了神通的猴子的综合实力，无愧于“历代驰名第一妖”的自吹自擂）；③九灵元圣也就出手把孙悟空“衔”了过去，一招鲜吃遍天，而且第二次出手还被孙悟空躲过去了（甚至书里面九灵元圣都没有修成人身）。总的来说，论本事和心性修为，只要通观全书就可发现，作者对孙悟空是极其宠爱的，作者本人就可以说是“猴吹”，西游记塑造的实际上是明清小说史上数一数二的英雄形象。到了后面猴子将要成佛时，去地府的场景都是佛光普照、逼格极高：“十代阎君拱手接，五方鬼判叩头迎。千株剑树皆攲侧，万叠刀山尽坦平。枉死城中魑魅化，奈河桥下鬼超生。正是那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

　　最后所要总结的，就是全书的定位：修心养性的玄幻故事。其思想我上面已经提过了，而且按照结局来看，西游记是四大名著里面唯一HE的结局（三国演义里面三家归晋，水浒传是诏安臭事，红楼梦描述的是家亡血史以及女性的悲剧结局）。很多人说孙悟空成佛后，“只有斗战胜佛、再无齐天大圣”，但实际上按照书里的塑造，大闹天宫其实是孙悟空的黑历史（行者道：“你怎么就认得我是大圣？”毗蓝婆道：“你当年大闹天宫时，普地里传了你的形象，谁人不知，那个不识？”行者道：“正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像我如今皈正佛门，你就不晓的了！”）。所以到了最后，孙悟空的“成佛”其实是一种成长圆满的证明，而非心性的泯灭。这也是我支持“成长说”的原因——其实照这种解读，现代对孙悟空的“敢于反抗权威”的英雄形象是完全不成立的。只能说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语境内，每一个“哈姆雷特”都会“历史性”地出现。

　　总字数：3255
　　作者：路觉🐳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449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