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写出10w+,月入10w+”的内容创业美梦，悄悄碎了？——《不再踏入流量的河》

今天吃肠粉

　　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赚钱风口。比如改开时期的下海经商，比如加入WTO之后的外贸外企，比如05年之后的基建和房地产，再比如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后的各种创业。

　　去年我不止一次和朋友说起，我们90后文科生，当年也是赶上风口的——这个风口就是以公众号为主的内容创业。

　　毕竟我们是见证了咪蒙、胡辛束、papi酱、罗辑思维、粥佐罗、十点读书、视觉志等一票公众号做大做强的。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鼓吹下，大家都觉得互联网行业欣欣向荣，机遇无限。

　　而且写作并不是门槛很高的技能，大学毕业生没几个不会写作文的，各种平台的账号注册起来也是0门槛，“写内容起号→持续更新→积累粉丝→转化变现”的整条路径，虽然不像现在小红书/抖音之类有一套完全成熟的方法论，但已经有很多成功的前辈可以借鉴、也有非常多的线上课程和培训班。

　　这个风口的各个环节看起来是那么美好又简单，仿佛只要去做，就能成功，毕竟写爆款的方法论都有机构帮你迭代——以至于我时不时会质疑自己的职业规划，如果我当年没有选择代理公司、没有选择品牌策划，而是去了新媒体内容公司【不考虑他们是否要我】，我会不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一点？直到我看了凡之昂的《不再踏入流量的河》。

　　嗯……还好我没去做，不然我可能跟作者一样，已经废掉了。

　　二

　　凡之昂是一个化名，曾经是某新媒体机构主编、高级编辑、写作的内容全网阅读量近千万。

　　我尝试在各个平台搜索，除了与这本书有关的内容，没有其他能查出身份的信息，看起来她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原先的身份隐藏起来。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在这本书里，她写了太多新媒体内容行业背后的龃龉：

　　早期是“知识”的搬运工，通过检索查找、整理归纳的方式写文章；后面又采取立场观点先行的“非虚构”创作模式，变成群体情绪的煽动者。

　　有一整套的创作sop，流水线生产，不需要个人的观点思考和情绪，创作由脑力劳动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体力劳动。

　　因为不知道选题能否会爆，所以干脆不投入试错的时间精力，借鉴模仿同行的爆款话题，形成宛如衔尾蛇式，或者更恶心的说法，人体蜈蚣式的内容闭环 。

　　内容工作室变成需要自负盈亏、甚至要给公司上交利润的营收部门，规模化、工业化的管理和生产带来“不招人活儿做不完，招了人KPI继续涨”的困境。

　　对爆款、流量和增长的无限追求，通过话题和情绪操纵读者，你把它当嘴替，它把你当工具。只要达成“增长”的目标，任何姿势都摆得出、任何立场都舔得好。

　　作者的观点立场不重要，情绪健康也不重要，在严丝合缝的机器里，作为“人”的部分被彻底磨灭，只要像一个齿轮一样运转良好，就是好员工。

　　……

　　最后，这份看似光鲜亮丽、能给她提供稳定经济来源的工作，把她彻底榨干了——

　　我感受到自己已经彻底腐坏。没到周日晚上，我就会哭。

　　我其实根本无法思考这一诘责的对错，没有任何力气回应，只能自己在房间里躺着哭。

　　这份工作甚至让她开始质疑当下社会的一整套毋庸置疑的价值观：技术进步造福人类、个人努力能改变命运、商业逻辑可以带来进步、职场需要职业化、生产和消费可以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当移动互联网行业以摧枯拉朽的趋势颠覆了几乎所有的行业，这套新自由主义的价值观也成了牛马们新的鼻环、笼头和缰绳——无法接受这套规训的牛马，就会像作者一样感到痛苦、无法融入、最后主动退出。

　　三

　　为什么作者无法被规训？或者说，为什么作者这样的文字内容生产者，会率先站出来反思和抗争新媒体内容生产模式？因为工业化的内容生产逻辑，和用文字进行自我表达和创作的逻辑是全然违背的。

　　作者从小喜欢写作，高中的时候读《看见》，是有新闻理想的文艺青年，出于“更好找工作”的心态选了理科，因此没有接触系统的文科学术训练。2016年大学毕业，正值新媒体内容创业风最大的时候，便追随初心进了新媒体内容公司。她以为新媒体可以圆她的创作梦，没想到新媒体只用了6年就把她榨干耗尽。

　　爆款和流量是玄学，是技术、生产者和消费者一同创造出的新神祇，作者和同事们在工作中总结出来的表单、套路、培训课程、方法论……则是像神祇祈雨的工具。为了达成“爆款”目的的创作，也是去人性的。工业化的新媒体创作流水线里，不欢迎真相和思考，只有不断的重复和无穷无尽的眼球争夺战。

　　应该没有哪一个有自我意识、有表达欲望，或者说有追求的年轻人，愿意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找不到价值感的工作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作者是文字工作者，接受过高等教育，有批判意识，能察觉反思自身的痛苦，并用文字表达出来。

　　那些被困在系统里的其他牛马，程序员、外卖小哥、流水线厂妹厂弟、狠pk直播间主播……他们会和作者感同身受吗？他们的痛苦和反思，又有谁能言说？

　　四

　　新媒体的造富神话，至今方兴未艾。且不说小红书/抖音起号课程和训练营如过江之鲫，就连已经没落的古典自媒体公众号，现在依旧有这些内容——结尾往往有一个“自我成长课程”，付费19.8就能买一个“写出爆款”的美梦。

　　而且现在很多人投身新媒体内容行业，并不像作者那样，是有一颗创作梦。他们做自媒体的目的更加单纯：起号、走红、做博主、带货赚钱或者给自己在其他场合中背书。

　　他们主动投身这场激烈的流量竞争，尝试取一瓢饮的时候，还会有作者这种被“工具化”的感觉吗？他们会因为写不出爆款痛苦吗？他们会为后台不断下滑的点击量感到焦虑吗？他们会在跟风追热点、模仿洗稿的创作中感到虚无吗？

　　新媒体内容产业，和整个资本主义其他产业一样，崛起之路像一条自我吞噬的巨蛇，身处其中，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会变成它的食物。

　　作者一样的生产者，直接被榨干；非虚构内容的采访者，被窥探被贴标签，成为被大众消费的某种情绪；就连这本讲述自己主动退出流量游戏的心路历程的书，也会被不少读书博主po出来，以另一种姿势卷入新的流量游戏。

　　这其中似乎就包括我。

　　这就是哪咤乐队早在2006年就道出的，当代人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停抄袭着改变

　　不停妄想这一切

　　不停期待的明天

　　变成了昨天

　　你觉得恨却离不开

　　你觉得恨却离不开

　　你觉得恨却离不开

　　五

　　我的公众号是2016年注册的，那年头谁没做过梦呢？

　　但更新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根本写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之前的黑历史还在，一直没删呢】。但一直有朋友鼓励说，坚持写、写爆款、写火了可以赚钱。

　　从去年开始规律更新后，也有朋友跟我说了几次，建议我花点精力研究爆款内容、研究运营。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们的好意。这本书大概可以帮我解答。

　　做爆款要持续输出、要立场先行不分青红皂白、要给别人生产谈资、要供别人抒发情绪——自己的想法不重要，生产力榨一榨总是有的。

　　但这是我想做的吗？并不是啊。

　　我一直认为，不管什么内容背后，应该是人与人的交流，思维和思维的碰撞。

　　当下的更新节奏，是我能输出的内容和时间精力之间的平衡状态，增加更新频次是竭泽而渔，写一些不动脑子的内容，又不是我想要的。deepseek之类的工具能提高效率，但我依然希望我的观点、想法和感受，还是自己的，我还能用自己的输出，给越来越假的互联网增加一点“活人”气息。

　　是的，我觉得恨，是的，我也离不开这条环形公路。

　　但我在想，我也可以不离开，我不把增长、不把流量、不把爆款、不把变现当回事儿，我就这样写自己的内容，玩自己的游戏。我把每一次记录、每一次表达当作丢到互联网大海里的漂流瓶。我不知道这篇文章会漂到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不知道看到的人会怎么想，也不去幻想能有什么回应，这未尝不是算法时代的一种新浪漫。

　　但最后还是有一个自恋的想法。

　　我希望当下依然想真诚思考认真表达的人大胆去说去写啊，不要把互联网让给工业化生产、让给AI、让给那些辣鸡信息啊！

　　字数2695，转自兰戚戚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652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