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老钱的牛刀

丑土妹

　　说实话，马洛没让我想起亨弗莱·鲍嘉，在我的印象中，到被具象化，庸俗化成“月光侦探社”中的布鲁斯·威利斯，可惜没有个美女作搭裆，可以时不时顶几句嘴，搞点小暧昧，必要时来个肝胆相照什么的。从这点看，马洛是够落寞的。

　　再说句实话，这本《漫长的告别》，也没被我当成侦探小说来读，虽然我喜欢侦探小说，但距离粉丝的水准似乎还有五天五夜的路程要赶。我那侦探小说的阅读经历也仅限于早年的福尔摩斯——倒是读了Ｎ多遍，和阿嘉萨·克里斯蒂——直到现在还巨喜欢那个多事的长耳朵乡村小脚侦辑队老太。

　　而且，《漫长的告别》里五十年代的探案情节，刚摘去礼帽的硬汉，玩世不恭的冷幽默，这些挂在钱德勒身上的经典标签，经过好莱坞那些影视剧历经半个多世纪的狂轰滥炸，老钱的菜园里恐怕也剩留不下什么新鲜草皮了。

　　至于令他在一众侦探小说作者中卓而不群的写作手法，也被他的崇拜者们学得有模有样，惟妙惟肖。在中国，他的徒子徒孙们甚至比他还有名气，拿着他老人家的点心罐儿狂赚喝彩和钞票。

　　老钱被彻底覆盖了。象硬汉一样只属于过去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还有二战的硝烟在弥漫；那个时代，还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说出“法律不等于正义，这是一种非常不完美的机制”之类的话；那个时代还有马洛，一个会为了莫名其妙的朋友被莫名其妙恶整的美籍梁山好汉。而现在，二战只存在于教科书里，且很可能已经语焉不详；而现在，如果谁冒出那么一句义正辞严的“恶心”话，迎来的会是一众“鬼扯淡”的眼神吧；而且现在，流行的是高喊“适者生存，生存才是硬道理”的蛊惑仔。

　　但是，我捧起了《漫长的告别》，只读了两页，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当当上，一口气买下他其余的六部长篇，因为我相信，能用“疲惫”来形容“黄昏”的人，不会让人失望。

　　果然，我一下子便掉入老钱四处漫溢的才华里，那种叫作“天份”的东西在字里行间“咕嘟”作响，象一锅煮沸的汤，捂都捂不住的不安份。即使他写得是那种让人看过就丢进垃圾桶的侦探小说——侦探小说迷们表打我。也正因为他写的是侦探小说，他释放出那些才华来才似乎毫不费力。滚水之上自有云雾蒸腾，一向如此。

　　初读钱德勒的人，恐怕最易迷失在老钱的比喻里。“一个钟头像一只病蟑螂慢慢地爬过去”；形容人目光犀利，老钱会说，“眼神足可以戳进他的身体，”好象这样还不过瘾，于是再加一把火，让锅里的油“咝咝”作响，他接着写道，“再从后背透出四英寸来”；他用“不锈钢”来形容女人声音的冷漠；形容人筋疲力尽且精神颓丧，他会说“象截被嚼过的绳子”。他会拿出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形容小说里的各种人物，各种情境，而且往往会取得不可思议的效果。这些看似跨过界的东西，细细品来，却是再贴切不过，再精妙不过。老钱的这项功力便足以让人对他的小说爱不释手了。

　　老钱的精妙还表现在他的人物对白上，这当然也是他当年能够混迹好莱坞的看家法宝了。这些对白，有的文艺腔十足，“我刚才醉了，我猜我现在只是有一点儿——空虚”；有的有那么点儿小深刻，“我的自尊与众不同，是除了自尊外一无所有的男人的那种自尊”；有的有那么点大深刻，虽然很痞，“我有钱，他妈的谁要快乐？”

　　但我个人最喜欢这句，当马洛揭示出谁是杀人真凶，而又不想进一步有所作为时，斯潘塞在一番义正辞严后朗朗说道，“……世上总有正义吧。”而马洛的回答是，“明天再说吧。”真是一语双关，看似毫不费力，却让人禁不住拍案，大赞老钱真TM牛。

　　老钱就是这样，让人跟着他的马洛一路晃晃荡荡地痞过去，什么时候破案无所谓，他只在意不失时机地来一下下深沉——“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替罪羊，他永远不会反驳”（这句貌似那部著名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借用过，记不太清了）；再小小地痞一下——“当混球有一百九十种办法，卡恩全知道”，诸如此类，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一路嘲讽，一本正经地窃笑过去。

　　有时，我甚至觉得老钱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案件本身，那不过是个载体，供他安放某种东西，供他宣泄某种东西。与其他作家不同，他并不是真有什么东西要说，社会的不公也好，法律的弊端也好，抨击也好，揭人性的伤疤也好，他能敏锐地捕抓到，在他的作品中也确实略有提及，但老钱却似乎不以为意，也不是一定要直抒胸臆，不吐不快。他不是那种以天下之苍生为已任的那种大任型作家。他所要做的只是要宣泄掉自己的才华，有个地方可以让他的那些天份汩汩涌出而已。

　　所以，老钱选择了侦探小说，让自己变成“进入文学殿堂的侦探小说家”，是褒奖呢？甚或是一种揶揄？那意思是他虽然被搬进了文学殿堂，但充其量不过是个侦探小说家而已？抑或他虽然是个侦探小说家，但重要到足以成为殿堂级人物？挥舞着锋利的牛刀去杀鸡，带着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玩世不恭，也许老钱在坟墓里都在暗笑吧。

　　顺便说一句，如果要列读老钱的N个理由，我想一定要写上这一条，喜欢村上春树的可一定不能错过了老钱。N年前，我曾是个彻头彻尾的村上迷。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曾找来他所有的作品，一个人埋头读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可看了老钱才知道，祖师爷在这儿呢。什么后物质时代的消费主义倾向，什么沉迷于生活的细节，比喻就不用再说了，学得真叫神乎其神。所不同的是，村上的笔触里有种东方式的宁静；而老钱流露出来的则是一种躁动；村上的轻松流畅里有股认真的劲头，而老钱则更象个玩世不恭的老天真；难道这就是东方与西方，模仿与原生态的不同吗？

字数：1888
原作者：杂碎汤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88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