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杀人 宽恕虐己——《湘妃剑》

十万个为什么

　　《湘妃剑》是古龙于1960—1963年创作的武侠小说，小说主线是男主角仇恕为父报仇的故事，是一篇标准的复仇爽文。

　　古龙的作品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书名里带“剑”字的，大部分都成为烂尾货，被他人代笔完成，尤其是早期作品，《苍穹神剑》烂尾了由正阳代笔，《剑气书香》是陈非代笔，《剑毒梅香》由上官鼎代笔，《剑客行》和《飘香剑雨》虽然找不到明确的代笔者，但代笔是确认无误的，《湘妃剑》就成了古龙早期作品中剑字辈唯一的幸运儿。再看古龙中后期作品，《名剑风流》、《剑·花·烟雨江南》、《剑神一笑》也多少有代笔现象，严重影响了三部小说的质量，而《浣花洗剑录》、《多情剑客无情剑》、《三少爷的剑》和《流星·蝴蝶·剑》则成了经典作品。所以《湘妃剑》放到古龙全集中质量只能说是一般偏上，但在古龙早期作品中，既然没有烂尾代笔，自然就是佼佼者了，好东西果然还是比较出来的。

　　在《孤星传》书评中我提过，1963年，因为古龙一贯的脱稿放鸽子，各大出版社忍无可忍封杀了他，只有真善美一家还在支持古龙，为了不让自己的小说生涯夭折，古龙在构思创作中期名作《情人箭》和《大旗英雄传》的同时，也只好硬着头皮为真善美写完《湘妃剑》和《孤星传》，小说创作历时近三年，贯穿了古龙早期创作生涯。两部作品同时创作同时收尾，内容相互渗透，有颇多相似之处，例如两个女主角都叫文琪，都是为父报仇的主线故事，男主都爱上了仇人之女，都有个野心勃勃、城府极深的最终反派，主角最后都没有亲自手刃仇人，最终反派都死在宵小之辈手中等等。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男主身上，《孤星传》的裴珏是绝世圣母，并不知晓仇人是谁的他在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复仇的动机，只是被人推着走，而《湘妃剑》的仇恕，则是精于计算、不择手段的复仇者，像一只蜘蛛，编织着大网准备将所有仇人一网打尽。

　　小说的开篇可谓是古龙小说中罕见的惨烈一幕，男主角的父亲仇独被武林中号称七剑三鞭的十大高手围攻而死，虽然出场短暂，但仇独的形象却十分醒目，暴打武林中出名的老拳师，那是因为老拳师独有虚名、招摇撞骗、误人子弟，帮助奸夫淫妇逃走，那是因为仇独觉得此二人才是真心相爱，视武林规矩于无物，任性妄为眼高于顶，却又武功高强旁人奈何不得，全武林对他是非议颇多、又恨又怕。一个目空一切、孤傲自负、恃才放旷的绝世天才跃然于纸上。只是这样一个天才却终于败在一个情字上，七剑三鞭中最阴险狡诈的毛臬竟然让亲妹妹演一出美人计，害的仇独练功时走火入魔、双腿残疾，毛臬又在围攻时说出真相，仇独被爱人背叛，万念俱灰，死在七剑三鞭的围殴之下。对他恨之入骨的众人将仇独的遗体乱刀分尸，一人得到其中一件残肢断骨，一代奇才死的如此凄惨，让我依稀看到了柳残阳武侠小说的鬼派风格，也难怪小说原名为《金剑残骨令》。

　　只是老谋深算的毛臬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然真的爱上了仇独，而且有了他的遗腹子，并躲到了海天孤岛上，十七年后，一个翩翩美少年重出江湖，自称父母在粤东经商，出手阔绰，不会丝毫武功却喜爱结交武林人士，名叫缪文。他主动接近毛臬的结拜兄弟胡之辉，并得到了毛臬之女毛文琪的青睐，逐渐走入了毛臬的核心圈子。此时武林中出现一个金剑侠，专门和毛臬作对，每次作案之时这个缪文都在现场，不过他不是没看到就是听不见，无人怀疑不会武功的他，读者其实已经明白，这个缪文就是当年仇独的遗腹子，他复仇的对象就是七剑三鞭，尤其是如今在武林中已经是一方枭雄、大家口中的毛大太爷——灵蛇毛臬，他的亲舅舅。

　　随着真正的金剑侠端木方正的出场，缪文才展示出自己一身惊人的武功，他的确就是仇独的遗腹子，母亲取名为仇恕，希望他宽恕当年的杀父仇人，但仇恕已经完全陷入复仇的旋涡中，他借着师父海天孤岛的势力，不惜利用表妹毛文琪的感情，暗中下手一个个除去毛臬的徒弟和党羽，在七剑三鞭中制造矛盾，一步步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整个复仇剧情在杭州英雄大会之前达到最高潮，仇恕利用鸳鸯双剑程枫贪财的弱点和当年黑吃黑的把柄，要挟住了程枫，又在杭州城外被程枫出卖。仇恕一招万流归宗，亲手杀了第一个仇人，品尝到了复仇的快感和艰辛。随后的英雄大会，“还魂”揭开了毛臬的隐私，七剑三鞭内讧，毛臬名声家业俱毁，不得不暂时隐退，看似一败涂地。但当年仇独的仇人全都现身，尤其是来自昆仑的空幻和尚，一出现就瓦解了仇恕的情报势力，使其变成孤家寡人，武功深不可测，心机深沉，与毛臬结盟，同床异梦，却又同仇敌忾，不禁让人替仇恕捏一把汗。

　　荒郊野庙的剧情也很有趣，古龙亲自写完的优点就是整部小说能做到首尾相顾，开篇的种种伏笔和人物关系在此爆发，你会发现整部小说的人物几乎都是当初仇独的恩人或仇人，分成两个阵营，或者大玩无间道，彼此交织在一个江湖世界中。其他如慕容惜生、仇恕、端木方正、石磷四人化妆为四个还魂，彼此比赛心理战，毛臬和空幻和尚谈判联手，毛文琪因爱生恨发疯毁容等剧情，都很有古龙中后期的文风和笔法。

　　《湘妃剑》一书完结于1963年，此时的古龙已经开始步入小说生涯的探索中期，使得整部小说的后半段剧情越来越精彩，越来越有古龙的味道，例如在语言上，当鸳鸯剑程枫看到还魂的模样，想起当年大雨之夜，抢劫了毛臬的暗镖，书中写道：

　　刹那之间，程枫的脑海之中，突地展开一幅图画，一幅血淋淋的图画……

　　两声惨呼过后，一人转身逃走，不得，被杀，另一人挺胸而立，目光冰冷而僵木……

　　大雨……

　　又是一声惨呼……

　　目光冰冷而僵木……

　　劈面一剑……

　　目光冰冷而僵木……

　　画上刀痕

　　突地——

　　“当”的一声，酒杯落地，片片粉碎。

　　虽然这段短句还不如后期那么优美、犀利，不过已经有点味道了。

　　与同时期的《孤星传》比较，我个人感觉《孤星传》将人物塑造放在剧情之上，男主角裴珏和一众配角塑造的很有意思，情节上则稍微拖沓，而《湘妃剑》则注重情复仇在情节上的推动力，人物塑造放在其次，仇独仇恕父子的塑造很好，仇恕面对复仇和宽恕的纠结写的比较好，如同名字一样，一边是父仇，一边是母亲的希望，只是爱情描写过于草率。其他配角中，十几年来纠结于毛冰而落魄流浪的石磷、前期的傲娇少女后期因爱生恨的毛文琪，居心叵测、狠毒阴险的最终BOSS毛臬都是印象深刻的角色。而其他人，金剑侠端木方正、华山银鹤、梁上人、空幻和尚、七剑三鞭等角色本来很有潜力，但因为剧情进展太快，结局草率，这些角色都成了过眼云烟。最大的问题还是女二慕容惜生，整个情节即使把她删掉，也几乎不影响主线，她与仇恕的爱情线堪称全书的最大败笔。

　　《湘妃剑》的剧情也有问题，比如仇恕分化瓦解七剑三鞭的计谋看起来有点想当然的弱智，铁胆使者和手下化妆乞丐参加丐帮大会让人摸不到头脑，仇恕最终还是宽恕了他的最大仇人，他的亲舅舅，没能延续复仇爽文模式。小说的结尾依旧不能让人满意，即使是古龙亲自完成全书，但因为当时的古龙要创作《情人箭》和《大旗英雄传》，只能尽快将《孤星传》和《湘妃剑》完结。《湘妃剑》的最后，仇恕和慕容惜生被迫拷在一起，参与了丐帮帮主凌龙的生日，七剑三鞭中的三人稀里糊涂的暴露并自相残杀，便当领的太快，仇恕等人被毛臬座下首徒铁胆使者钱卓困在峡谷，仇恕和慕容惜生率领丐帮数百人多次进攻，均被击退，死伤惨重，惨烈异常，仇恕于心不忍，开始反思自己那不计代价的复仇。没想到毛臬亲自前来，带着大批火药准备给仇恕送终，却磨磨唧唧的非要等着自己女儿和空幻和尚成亲之时来个烟花秀，果然是反派死于活多，终于被自己手下玩无间道的徒弟杀死，真可谓报应不爽。而那个空幻和尚，刚出场神神秘秘，牛逼哄哄，一出手就挖来了梁上人的情报网，让仇恕成了孤家寡人，和毛臬谈判要平分天下，可谓全书的第二反派，结果最后的婚礼连新郎都没当上，就被发疯的新娘子杀了，还没黑猫警长里的螳螂混的出彩。仇恕没能和毛臬等人来场决战，颇为可惜，这个结局就算不是烂尾，但也相当草率。

　　本书最大的问题就是仇恕的爱情线，他刚一出场化身为富贵公子缪文，得到了毛臬的女儿毛文琪的青睐，我丝毫不理解眼高于顶的大小姐怎么就光速看上了不会武功的书生，嗯，还是看脸吧。而仇恕对于这个实际上的表妹，只是利用而已，虽然多少有点动情，却依然狠下心继续欺骗，如果故事一直是他二人，写一个爱情悲剧未尝不好，可惜古龙非要安排出一个慕容惜生。

　　很多人都认为慕容惜生才是《湘妃剑》的女主角，我个人不同意，一个是我很同情毛文琪，妹子实在太可怜了，第二就是毛文琪的戏份相当多，从头至尾，而慕容惜生则是小说中段才登场，是个戴着面具的丑陋女人，神神叨叨，对仇恕相当怀疑，不停的拆散他和师妹毛文琪，不惜将仇恕扣住，几个月来两个人不离左右，吃睡都在一起。仇恕烦不胜烦，大骂慕容惜生嫁不出去找不到男人，对自己是性骚扰，慕容惜生大怒之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孔，仇恕一下子就感觉自己恋爱了。两个人被奸人迷倒之后，慕容惜生马上就要被侵犯，临死之前慕容惜生竟然发现自己和仇恕朝夕相处两个月，竟然也爱上了他，甚至后悔临死前没有把贞操献给仇恕。

　　姑娘，你醒醒！那是你师妹的男人啊，你不是对他又打又骂，百般看不起，骂了几个月渣男吗？两个人被迷倒之后躺在一起，那砰砰的心跳，那呼吸的交织，要不是手脚不能动，感觉就要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惜这一幕都被毛文琪撞见了，师姐和自己男友躺在一起，毛文琪终于发疯，她用针线将仇恕和慕容惜生的皮肤缝在一起，又将二人拷住，然后拿出刀子，仇恕这个渣男想的竟然是：“她莫非是要毁去我们的容貌，她毁了我无妨，她若是在慕容惜生面上划了一刀，我再也不会饶她！”毛文琪自怨自艾，竟然自毁容貌，她笑道：“好师姐，从此我再也不会输给你了，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我是世上最丑的女人，我们两个都是天下第一！”

　　毛文琪的疯狂和痛苦，写的相当到位，但是仇恕和慕容惜生的爱情就写的突然而草率，两个人被迫的形影不离演变成了生死恋爱，怎么看都是为了强行拉郎配，既然仇恕和毛文琪因为血缘关系而不可能，古龙就随便写了个第一美女塞给他，反正不能让男主单着，这样捡来的女主角，没有也罢。

　　本书另一个让人哭笑不得之处，就是毛文琪手中的琥珀神剑，可以发出红光，吸取对方兵器，堪称西斯武士，却被仇恕一把竹剑破解，武侠小说嘛，一切的不合理和怪异之处你就说内力、神功就行了，古龙非要秀一把自己的物理常识：

　　这道理在那时的确不可解释，但如今你只要稍为懂得一些物理的常识，便可解释这“神奇”的事！

　　原来那琥珀剑的剑鞘中，衬有一层猫皮，而猫皮与琥珀磨擦，便可生电。屠龙仙子无意中发现了这情况，便练成一种可以将“电”在琥珀上保留许久，仍不发散的内力，普通刀剑触电之后，持剑人自然难免为之一震，那情况也正和被闪电所击相似。

　　而竹木却是“绝缘物体”，与电绝缘——这种物理科学上的微妙关系，在当时自然要被视为神话。

　　在武侠小说里讲物理，就像在中国足球里讲智商一样鬼扯，你告诉我仇恕他们一飞十几米是个什么原理？

　　我有科学 你有神功

　　看到这一段，我还以为看的是著名科普扯淡节目——

　　琥珀神剑那么大的静电，毛大小姐竟然还没炸毛，什么发胶

　　古龙在《湘妃剑》当中运用了子母标题模式，一个大章分为若干小章节，本来就不长的一章被剁得细碎，多少影响了我的阅读。

　　《湘妃剑》是古龙前期难得的完整作品，是一部仇恨与宽恕交织的作品，仇恕和小说中的所有人，都在爱恨情仇中挣扎、解脱、彷徨着，作品本身也糅杂了古龙早期的问题和中期的进步，但因为爱情线的问题，个人评分：6.9 。

　　《湘妃剑》

　　最喜欢人物：毛文琪 石磷

　　印象最深人物：仇独

　　最难忘剧情：毛文琪发疯 仇恕设计程枫

　　最精彩打斗：仇独VS七剑三鞭

　　最败笔人物：慕容惜生

　　最操蛋剧情：仇恕和慕容惜生的爱情

　　个人评分：6.9

　　一句话点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字数：4141
　　转自：开学的切肤 评论 湘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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