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规则的真相

鸿田

　　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读《金瓶梅》，和很多荷尔蒙过剩的少年一样，疯狂的翻找都是色欲情节。也曾试图从头至尾的读下去，看到武松被流放，西门庆逍遥法外的时候就放弃了，心砰砰跳，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血浆片，完全不能接受，但它确实展现在了你眼前。

　　年岁既长，到了《天龙八部》都不堪卒读的时候，再拾起《金瓶梅》来看，居然读得废寝忘食，庆幸不早不晚。正如侯文咏所言，金瓶梅展现的是：当价值不再，一切只剩下欲望时，生命会变成什么？当超脱的价值追求被弃若敝履，人人都在世俗的规则下行走、相互倾轧，那么和万年前生活在丛林山谷依靠打猎的猿人，究竟有什么本质区别？难道仅仅是多穿了两件衣服，猎物的角色更多的是由人扮演？

　　金瓶梅里的各色人等所趋之若鹜的，恰是世俗生活中永恒的主题，钱与权。只要你进入这个游戏，不论是僧还是俗，是男或女，都要按照这个规则来行事，除此之外，善恶、公义、道德、良知都是谎言。金瓶梅的最后，写到各人转世投胎的情况，西门庆的下一世依然是富二代，武大郎的下一世还是村二代。在难以免俗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道德教化中，作者仿佛亮出了一把尖刀：连因果都是谎言。

　　豆瓣某网友说，他师父游历地府发现地府所倾向的社会体制还是明朝的。换句话说，你们所推崇的自由民主，恐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能实现，杀千万的人屠夫在地府照样身居高位，而奴者永世为奴。鲁迅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但鲁迅说这句话的时候恰恰是身在人间，人间、地狱岂有分别。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读了大量苏俄近现代史之后，对我说他的读后感是，肉体消灭是一个很高效的手段。这句话令我觉得不寒而栗，不寒而栗不是因为他这句话有多凝练和冷酷，而是因为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们往往发现，在钱权的游戏规则里，爬上顶峰的，在旁观者看来，总是显得冷酷和跋扈，实际上，那种表现的源于一种心态：不屑一顾。就像西门庆让李瓶儿脱掉衣服跪在地上后，向她坦诚道，你的丈夫就是我弄手段搞掉的，你的钱也在我手底下，你就算去告官，我也不怕。这就是不屑一顾。

　　所以，当你权力大到随便下令让几个特工到大使馆把某个你不喜欢的人大卸八块的时候，你也会不屑一顾。善恶有报不适用于金瓶梅，也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它是心存良善的弱者的自我安慰。学易多年，我渐渐发现易学对于世俗的参考意义在于让你看清规律，从而趋利避害，而趋的是什么利，避的是什么害，仍都与世俗有关，包括八字评判好坏的标准是妻财子禄、贫富寿夭，都无一不在世界运行的现实规则之内。

　　因而我想，大概轮回既不在前世，也不在来生，轮回就是这世界上以名利权为核心的运行规则，摆脱轮回的方法，要么向内寻，心理强大，自得其乐；要么向外寻，看懂规则，接受规则，顺应规则，利用规则，从而爬上顶峰。除去这两种人之外，都是受规则支配劳役的芸芸众生，在此生此世中不断轮回。

　　东吴弄珠客作序说：“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我读了之后，既不欲效仿，也没有生起怜悯心般的彻悟。只有灰心。



　　总字数：1091
　　作者：海伯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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