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乐团》：刺客与血亲

woohoo345

　　好吧，我们还是要提到《盲刺客》与《赎罪》。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提到的。这本《声音乐团》的叙述结构和《盲刺客》一样，同为三层嵌套。在《盲刺客》中，第一层是行将就木的艾丽丝欲盖弥彰地讲述自己的回忆，第二层则是艾丽丝妹妹劳拉写下的小说《盲刺客》，第三层则是元小说《盲刺客》中的“他”讲述的故事。三个叙述的声音互相影响，在结尾如同交响乐一般揭示出真相。而在《声音乐团》中，第一层是上了年纪的小说家“我”在丧失记忆的边缘（这和《赎罪》的设置有些许相似，在《赎罪》中，布里奥妮最后已七十七岁，即将失去记忆）讲述的故事，第二层是“我”写下的《声音乐团》的其中一个版本：女小说家刘蓉蓉意外身亡，她的“表姐”兼编辑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逐步抽丝剥茧，发现刘蓉蓉写下《声音乐团》的真相；而第三层则是刘蓉蓉写下的《声音乐团》。

　　相比起《盲刺客》，《声音乐团》对叙述之术的展现更为彻底。和《盲刺客》一样，《声音乐团》中三个层次的叙述其实来自同一个声音，但是它有更多的起伏：

　　1）在第二层的叙述中，叙述的视角处于变化当中，到了后面，更是在“我”的视角以及上帝视角间切换，逐渐扫视出事实的真相。而随着叙述的深入，叙述也变得越发的不可靠。不仅乐手们心怀各异的谎言，就连看似诚实的“我”其实也是个谎言。不可靠的叙述蚕食自身，这个层次的叙述也因此留下了许多疑惑的空洞，等待下一层次的叙述来补全。而第三层的叙述中，也充满着不可靠性。“我”的记忆充满了虚构，每一个乐手的哀乐其实都指向“我”。

　　2）第二层叙述与第三层叙述间甚至每个层次的叙述中都有着各种奇妙的对位。第二层中的周云涛对应着第三层中的圆号手，出场最早的他每每让读者以为他是男主角。在第三层的叙述中，“我”和圆号手发生的只是一夜情，而非真正的爱情，这就印证了第二层中的叙述：周云涛并非最关键的那个男人。而刘蓉蓉生命中的种种缺失与残暴，则在两个层次中分别得到展现：生父的形象，在第二层中变得扑朔迷离，在第三层的叙述以及第一层叙述在最后的补衬中逐渐清晰；姐姐的形象，在第二层中表现为刘蓉蓉虚构的表姐形象，在第三层中则变成了滥竽充数的小提琴手、声讯台的接线员；而爱与死所指向的那个人，亲们还是看书吧……也不要放过那些微小的“巧合”：第二层中的刘蓉蓉之母患有糖尿病，而在第三层中的大号手则因为糖尿病在一次抢救中挂掉；以及那本反复出现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看清楚在不同的层次中是谁把这本书留下；同为破碎的家庭，第二层中刘蓉蓉的家世则与第三层中定音鼓手的表现互为反衬；还有那个手机电话本名字“沃尔夫冈”以及我死也找不回在哪的一句“幸亏莫扎特那小子37岁就挂掉了”；第三层中喋喋不休的低音提琴手和沉默寡言的低音提琴手是同一人而大号手等待的另一个大号手其实也正是自己……最终，这些叙述都指向第一层中的“我”，（“我”在收拾房间时还找出了刘蓉蓉十四岁时写下的《声音乐团》——这意味着神马，已经很清楚了）“我”在年轻时的经历已无从得知，但这两个相互指涉的文本都见证着那时的孤独与复杂。

　　3）文本与颜歌的其它作品也同样相互指涉。《异兽志》中永安城中兽的故事延续到了这本小说中；而第二第三层叙述所指向的核心故事其实和《五月女王》中平乐镇上延续两代人的爱与背叛多有相似。（不知是否故意，在112页颜歌插了一句“她喜欢用的句子、词语，常常出现的破折号”——亲，乃的确有经常包邮破折号哦。）……话说回来，阅读《盲刺客》的时候，也很难不去想阿特伍德的上一部长篇《别名格蕾丝》，《赎罪》与麦克尤恩此前的《爱无可忍》在技巧上也有藕断丝连之处。无论是《盲刺客》还是《赎罪》还是《声音乐团》，都同样展现了叙事的摧毁性力量。将这个力量积蓄起来，可以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而这复杂的叙述模式，似乎大都摆脱不了血缘二字。《盲刺客》中姐妹的关系、曾祖真正的身份，《赎罪》中姐妹的关系、《隐之书》中延宕百年的血缘关系、《秘密手稿》中隐藏的母子关系、《爱的历史》中隐藏的父子关系……以及《声音乐团》中的血亲们。似乎陌生的血亲才对得住如此大张旗鼓的叙述。其实一份秘密的手稿得以书写，得以揭露，往往伴随着一个事实：有人还活着（第一层中的“我”最终还是活着，没有死去。“我”的儿子还活着。“我”的责任编辑还活着。“我”所叙述的一切还在虚构中活着。）。叙述与繁衍都有着延续的力量，也同样可以见证爱与恨，而与之相伴的往往是个体的孤独，难以填充而又枝蔓从生，不断敷衍出新的故事，关于爱与背叛。活着的人在孤独中倾听与讲述，用叙述摧毁过去又被叙述所残食。叙述是刺客也是血亲，它既有摧毁性的力量也有延续性的力量。叙述之于伟大，到底成不成立？

　　面对一个复杂的文本，难免出现（很多）误读。为避免更多的误读，我决定采取引用的方法来结束这篇误读。下面是《盲刺客》的结尾：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呢？不是爱，因为这个要求过分了。不是原谅，因为那不是你能赐予的。或许只是一名听众，只是一个愿意看望我的人。不过，无论你还要做什么，不要美化我；我并不希望做一具装饰过的颅骨。

　　然而，我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中。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当你读到这最 后一页时，那里——如果我在什么地方的话——将是唯一我存在的地方。”

　　字数：1826
　　转自：一切归零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5073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