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没有尽头的专业读书人唐诺先生

劫天下

　　如果可以，我真心推荐身边所有有阅读习惯却没有看过唐诺先生的《尽头》的朋友们来看他的这一本书，虽然从我这一个多月时断时续的阅读经验来看，要读完唐诺先生这本洋洋撒撒48万字又全书跑火车式文风的作品对于读者来说是极其不友好的，但是能够读下来却是一件极大的幸事，是人去翻阅一座四千米海拔又全程歧路的无名山之后的畅快感。这本书应该是这半年来我读得最吃力、最认真却又欲罢不能的书，我保持每天睡觉前至多十五页、至少五页的蜗行速度来啃它，在这样的速度里一字一行地看唐诺先生借由自己的阅读史谈到他对于社会、他者、孩子、亲密关系、国家、民族、种族、生命本质、死亡、善恶的探索与思考，看他不时在书中与他妻子朱天心女士花式秀恩爱的伴侣关系，看他用自己身体和思维的极限去推展事物尽头的可能，我真的是会被他专业的认真所震撼，觉得他无愧“专业读书人”的称号；我想作为一名女性，人生里能有幸运遇到唐诺这样的知己型伴侣，能够在一段长久关系将双方视为平等的独立的人，尊重对方做为人的价值而存在于亲密关系里的朱天心女士来说真是让人妒忌的（得妻如此，唐诺先生估计也是被男性同胞妒忌的吧）。

　　记得是2015年的时候，我在呼家楼地铁站附近的一个便利店买水，遇到便利店里的台湾老板并和他攀谈起来，我说我特别想去台湾看一看，对那边土地充满奇异的好奇。那位台湾先生问我为什么会想要去台湾，我说我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感到好奇，那里生活着我太多喜欢的人，然后我一一给他列我喜欢的人（杨德昌、侯孝贤、白先勇、龙应台、杨牧、李安、、、、），台湾老板听后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来大陆生活多年，很多人都喜欢台湾都想去台湾，不过因为那边的观光风景好，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想去台湾是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后来我和一位朋友聊到这个事，他说可能大叔不知道“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这句话。是呀，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相比侯孝贤导演镜头下那阴郁、潮湿却绿得干净茂密的台湾，我依旧最认同“台湾最美丽的风景是人”这句话。

　　从去年12月份慎重买看理想大会员至今，在看理想众多主讲老师中，除了看理想的标杆人物梁文道先生之外，给我最大震撼的就是台湾学者杨照先生了（荣膺看理想主讲老师卷王之王），从我很早就知道他和他女儿李其叡共同在看理想制作一档古典乐普及节目《呼吸》到现在，他在看理想平台脱缰野马般的疯狂作品产出（讲马克思的资本论、讲韦伯的社会学、讲司马迁的史记、讲国学大师钱穆、讲中国思想史、、、、），我除了惊奇这些台湾学者们令人发指阅读边界和惊人的解构能力，就是震惊他们高质量的产出能力，仿佛他们是不用吃饭睡觉拉屎撒尿更不用访友待客的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认真、专心有持久的耐力？我想唐诺先生在写《尽头》这本书的时候，也必然和杨照先生一样，认真、坦诚又极尽自己所能，去试图将自己的思维推至自己思索的极限，以图解释现实中悲观者唐诺何以悲观至此，悲观者如何用探索到尽头来稀释思维始发点的生命浑浊不堪的水。

　　我想为何是台湾，这个小小岛屿生长出来的人，他们为何有如此的魅力，以电影、以诗歌、以文学、以舞蹈、以戏剧、以对历史严肃的追索和反思的能力、以对更好政治环境的实验和探索等等人文景观的方式，将一个小小的岛屿推至华人世界的中心，让这世界上很多华人都将那句“台湾最美丽的风景是人”铭记于心？从日据时代的结束走到今天，在这不到一百年的民主化进程里，台湾曲曲折折走到今天率先在亚洲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过程中，若是没有这些最美丽风景里的人，若是没有他们在自己所在领域良知的坚守，台湾还会是今天这样的台湾吗？

　　“但今天我们可以比尼采看得更清楚的是，他所说的上帝之死其实包含在一个更整体更持续进行的大除魅之中，在非基督信仰的其他国度，类似的时间延长装置同样一个个拆穿崩落——神秘的宗教和总是夸言的文学不用说，历史呢？如今我们已普遍不信任历史了，以为历史的记载和评断诈伪谬误的成分居多（确实有充分理由怀疑）；我们近取乎身，看着自己家人，也不再相信只是基因传递有什么进一步意义可言（也确实有充分理由这么想），薪尽同时火也尽，一切就又止于我们一身了。我们切断了自己和“我们存活之后的未来”的一个个关系，无可避免地也一并切断掉自己和“我们存活之前的过去”的一个个关系，如此所剩下的时间及其意义，很接近所谓“永恒当下”，这是纯生物性的时间感，最早并未和其他动物分离的人们就是这样游荡过百万年的太古悠悠岁月，也因此，我们当代的文明进展，总带着难以言喻的返祖性，潜藏着蒙昧和原始。 所以颇吊诡的，人的寿命是延长了，时间却急遽减缩；我们使劲浑身解数多活廿年卅年这做到了，却又远远不够弥补我们一次的损失，这个尴尬不已的不对称时间感，我以为才是当代人们的普遍处境，很现实的，就在每天生活中，就在我们的寻常意识里——如今，我们一方面感觉好像每件像样点的事都太长太耗时，来不及做成，也看不到头尾，却又百无聊赖；时间既催赶而且晃眼就没了，却又沉闷如牛步如滴水如刀割，永远在等人等睡眠等明天同一时间的电视节目；我们既恐惧死亡，怕早一步进入那全然的空无，却又时时感觉仿佛生无可恋，生命最深挚的联系而且最大的欢愉，也许只是和一只猫乃至于一个皮包一支手机的联系，活着在没有其他更多意思，像个义务，或仅仅是个习惯。”

　　对于山桃木小姐来说，阅读唐诺先生的《尽头》是难以攻克的尽头，但却是太有必要攻克的尽头，希望在每晚几页的深夜尽头能早日抵达书的尽头。

　　字数：2001

　　转载来源：山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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