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疯癫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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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素食？

　　故事里的素食者英惠承受了种种暴力，而这些暴力都源自于人们认为她疯了。素食在这里不仅仅是素食，素食也不是人们认为她疯了的原因。人们认为她疯了，是因为她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素食理由。这一点可以从第一章聚会上众人的对话中看到：

　　“国外有很多严格的素食主义者，国内好像也开始流行吃素了。特别是最近媒体总是报道吃肉的负面消息……要想长寿，必须戒肉，这也不是毫无道理。”

　　“听说是因为四像体质，所以最近才有很多人开始吃素……我也看了很多医生，想搞清楚自己的体质，可一家一个说法。每次看完医生，虽然都有调整饮食，但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最后觉得还是均衡饮食最合理。”

　　“你为什么吃素啊？为了健康……还是因为宗教信仰呢？”

　　社会想要给她安排一个理由，而她拒绝接受。她的回答仅仅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这就是她被认为疯癫的原因。从英惠的反应可以看到，她的素食不仅仅是饮食选择。她说不吃肉“是因为有味道”，就像她不穿胸罩是因为“难以忍受胸罩紧勒着乳房”一样：肉味对嗅觉的刺激与胸罩对触觉的压迫都是社会规范束缚的隐喻（吃肉本身还有暴力血腥的隐喻，那是社会文化的一部分）。她拒绝吃肉、拒绝交流，和她不穿胸罩一样，都是对社会规范的反抗。她最终拒绝进食也可以这么解释（部分原因是她想成为树，这是对“做人”的规范的反抗），因为社会规范甚至包括了生命权本身，就像在第三章树火里，英惠问：“我为什么不能死？”

　　实际上，所谓“拒绝”和“反抗”是从社会规范的角度来看的。从英惠对胸罩的态度和第二章她对性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在很多情况下只是无视了社会规范。仅仅是无视而已，就被视为反抗、视为疯癫，就要被关起来，这是文明对不符合规范的行为的态度。社会对“反抗”的回应是暴力的控制：丈夫和姐夫的强暴、父亲的强制喂食、医生的强制插管是同构的。就像她母亲所说：“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这种“吃”与“疯”的关系和《狂人日记》非常类似。

　　在萨拉·艾哈迈德（Sarah Ahmed）的《过一种女性主义的生活》的第三章“任性与女性主义者的主体性”中，作者引用了格林童话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不听她妈妈的话，所以神惩罚她让她生病死去。她被下葬后，总是从土里伸出胳膊举起来。人们把她的胳膊放下塞回去，她又伸出来。直到最后她妈妈用棍子打，胳膊才缩回去。这个故事和《素食者》有相通之处，Sarah Ahmed 已经做了非常好的总结：

　　这个格林童话故事的目的是警告女孩不要有自己的意志。故事里的病理学层面与道德层面结合在一起，目的是警告你，有自己的想法就会得病。所以，社会规训想要说女性主义会对你的健康不利。你不能有自己的意愿，你得愿意接受社会规范，否则就会迎来疾病和死亡。由此，社会规范将女性主义归结为疾病的成因。女性主义的发展史因此与诊断的历史和疯癫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素食者》的故事。

　　与此同时，Sarah Ahmed 也提醒我们警醒文学作品中对疯癫的过度隐喻使用和浪漫化，因为健全人对疾病的想象与解释可能会造成扭曲。原文讨论可见

　　总字数：1103
　　作者：江湖鹅驴穿鹅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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