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总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ThomasVan

　　前天晚上熬夜到两点多将文城半口气看完，看完后，内心有着很微妙的波动，似乎有很多感慨要倾泻却又迂回在一处不知如何道出。人们熟悉的那个余华回来了吗？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熟悉的那个余华回来了，在文城里，徐徐走来。

　　《文城》分为两部分，“文城”和“文城补”，而我认为这本书最让人领悟或者触动的地方就是余华所用的补序的创作手法，读完文城补，文城这个故事才是完整的。

　　余华在他的书的封面写着“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时代的洪流推着每个人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是一个荒蛮的时代，结束的尚未结束，开始的尚未开始。”我想，这道出了文城这个故事最深层的平和。

　　当我合上书本，隔了一两天再去想小说里男主人工林祥福，我能想起的画面有：小时候他跟着父亲跟着师傅认真学习木工的模样，母亲离去后他认真的有规律的生活的白天与黑夜，和小美在一起时他简单用心的微笑，小美离去后他从新投入到生活中的努力，带着孩子长途跋涉无穷无尽的找小美的信仰，安居溪镇后入乡随俗重操家业的信心，军阀时期勇担重任舍己为人的精神。在我的眼里，林祥福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好邻居、好朋友、好主人，但最打动我的不是他所具有的品质，而是他的那句“这里是文城吗？”这个一生勤勤恳恳的男人，心甘情愿的用他的后半生去寻找一个虚无的文城，去寻找一个记忆里名叫的小美的女人。然而，生活是充满了戏剧性的，他要找的小美每天和他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每天和他走在同一片土地上，小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而当林祥福死去，他的仆人在送他回乡的路上，经停了小美所埋葬的西山，两个没有恩怨纠葛却心心相缠的人，一个千里迢迢寻找，一个千方百计躲藏，一个无怨无悔的死去，一个满腹悔恨的离去。不知，躺在棺材里路过西山的林祥福能否再次感受到小美那无色无味的气息，那像晨风一样干净的气息，那曾在他脸上吹拂过时有难以言传的温柔，他能感受到吗？那个让你用半辈子去追寻的女人，她此刻就躺在你旁边，你能感受到她吗？作为读者的我希望也更相信林祥福此刻是安详的，或许是幸福的，两具没有了温度的身体，在此刻，重燃了超越生与死的烈火。

　　小说里，林祥福死的很突然，突然到我来不及去感伤，他的小美不找了吗？他的女儿不想念了吗？我没有想到余华让林祥福这样就死了，但如果他没有这样就死去，后面他的生活又该怎样？还是无休止地寻找小美吗？跳脱出故事本身的悲哀色彩，我突然觉得林祥福的离去是为了尽早能与小美相遇，但同时我也很矛盾，因为林祥福直到死去也不知道小美在哪，不知道小美曾离他如此近，不知道小美对他和女儿的想念与愧疚，不知道小美的苦衷，不知道那个曾为他生孩子为他洗衣做饭的女人到死都在为他和儿女祈祷，不知道小美心里一直有他。这或许又回到余华所说的那句“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虽然林祥福最后没能找寻到小美和那个他明知的虚假的文城，但他半生的往事和那些他参与的别人的生活已经足够让他在闭眼的那一刻，安然平静。

　　小说里最让我触动的人物即林祥福和小美，在小说前部分，小美的来去匆匆让我实在捕捉不到她的真实感，而文城补，则将关于小美所有的故事道出，那一刻，小美才是一个完整的人，那一刻，我才读懂了文城。这部小说没有像《活着》那样能触发读者无限的泪感，但是所有的感动要在看完小美的故事后才会慢慢涌动。当读完文城，虽然小美早于林祥福死去，但她在我心里彻底地活了过来，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小美是一个好女儿、好母亲、好伴侣。长相美丽清纯的她还心灵手巧，勤劳善良。虽然在道德层面上看，她欺骗了林祥福，拿走了一部分林祥福的财产，残忍地抛弃了林祥福和女儿，这些很难得到读者的同情，但在这一切的背后，是她的善良，是她的忠诚，是她的无可奈何。阿强是她的丈夫，阿强爱她，和她有过无比欢乐难忘的时光，所以她遵守与阿强的约定，离开了林祥福去找阿强。而她拿走一部分林祥福的家产也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用作阿强生活的支撑。当她发现自己怀了林祥福的孩子，她选择的是冒着可能被林祥福责打的风险也要将孩子生下来给林祥福，当她再一次回到黄河北边林祥福的家，她为了能给林祥福生儿子努力地做着幼稚的尝试。

　　小美的两次离开都有细节之处，第一次，她没有把装有金条的包袱藏好，而是放在炕上贴近墙壁的地方，小说写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是为了等待命运的裁决，看看林祥福是否发现”。而林祥福睡觉前看到了那个小包袱，他只要一提就会感受到金条的重量，也许他就能知道小美要走，也许他就会阻止小美的离开，也许小美会因此而留下然后慢慢忘记阿强，但是，林祥福没有提起来，而是细心的系紧了，那一刻，小美的离去就成了定局，小美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第二次，小美与阿强原定的是孩子满月小美就离去，但小美没有在孩子满月时走，直到有一天晚上，小美看到女儿的头能自己动了，那一刻，小美泪流满面，因为女儿的头突然抬起来，那是女儿成长里的最初一步，“小美见证了这一步，她告诉自己应该走了。”小美和林祥福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只是小美有自己的苦衷，她只有一种选择。当日子慢慢过去，谁曾想，林祥福真的带着女儿寻找到了溪镇，那刻起，慢慢在小美心里愈合起来的伤疤逐渐的裂开，女儿就在眼前，但是她不敢去看一眼，曾如此爱自己的那个男人在冰天雪地里苦苦追寻，但是她不敢去关心一句，那一刻，我似乎能感受到小美难以言语的痛苦与愧疚，所以，在镇里祭拜的那一天，她深深的跪在雪地里，带着她对女儿和对林祥福的爱、祝福与愧疚，深深地长久的跪在了雪地里，再没有站起来过。

　　读到最后，虽然故事带给我无限淡淡的忧愁，但唯一温暖我的是，最后小美与林祥福的相遇。我始终相信，小美是爱着林祥福的，她从未曾想要欺骗过林祥福，只是她有一份不能辜负的阿强的爱，她把孩子留给林祥福，把苦痛留给自己。小美这个人物将是我心底长久的无法诉说的哀愁。

　　结合林祥福和小美的故事，我读懂了《文城》，也似乎理解了余华给这篇小说取名为“文城”的用意。借用鲁迅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世上本没有一个叫做文城的地方，但坚信的人始终坚信着，哪里都可以是文城。故事的前面和后面，即除去军阀混战的部分，给我一种恍若读《边城》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着，行人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担忧与兴奋，只是那束百变的灯光照到了林祥福和小美的身上。文城是他们相遇的开始，是他们分离的牵绊，是他们重逢的花园，文城可以是溪镇，可以是沈店，可以是齐家村，可以是万亩荡，可以是小美走过林祥福寻过的任何一片土地。

　　不知为何，读到最后，我总有种看《红楼梦》的感伤，我听着钢琴曲“葬花吟”写下这些文字，我无法具体地形容这部小说在我心里所看过的小说的地位，但能肯定的是，它带给了我独特的温情与愁情。

　　小说中的一些环境、景物描写让我看到了余华的痕迹，而正是这些痕迹，让整个故事有了一种艺术美。最令我动容的有两处。一处是小美死去的时候，城隍阁前的空地上剩下六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而站在飞扬雪花中的林祥福却不知远处那六个死者里有小美和阿强，“飞扬的雪花模糊了他的眼睛，她没有看见远处小美低垂的脸。那时候小美的眼睛仍然睁开着，只是没有了目光”。他望着最后一具尸体在冰雪凹凸的空地上离去，两个道士抬着她，一个抬着她的双腿，一个抬着她的肩膀，她的头垂落离去，而那时，林祥福怀里的女儿嘤嘤大哭，他以为女儿是饿了，其实，女儿是因为自己亲爱的母亲就在眼前，却从此阴阳相隔而有所感知地向父亲传递这个讯息。而林祥福没有见到小美最后的形象——“她的脸垂落下来，几乎碰到厚厚积起的冰雪，热水浇过之后的残留之水已在她脸上结成薄冰，薄冰上有道道水流痕迹，于是小美的脸透明而破碎了，她垂落的头发像是屋檐悬下的冰柱，抬过去时在凹凸的冰雪上划出一道时断时续的裂痕，轻微响起的冰柱断裂声也是时断时续。小美透明而破碎的清秀容颜离去时，仿佛是在冰雪上漂浮过去。”如果那时林祥福认出了小美，会怎样？我无法想象，可能相见而不得知才是一种别具的缘分与纠缠吧。

　　另一处是小说最后一页对西山环境的描写。“此时天朗气爽，阳光和煦，西山沉浸在安逸里，茂盛的数目覆盖了起伏的山峰，沿着山坡下来时错落有致，丛丛竹林置身其间，在树木绵延的绿色里伸出了它们的翠绿色。青草茂盛生长在田埂与水沟之间，聆听清澈溪水的流淌。鸟儿立在枝上的鸣叫和飞来飞去的鸣叫，是在讲述这里的清闲”。这段描写让我想起余华在《兄弟》中写宋钢准备卧轨自杀前余华对那时环境的描写，一样的平和，一样的坦然。也许这份平和与坦然是文城，是小美，是林祥福，是余华最后想得到的安宁。

　　“这里是文城吗？”总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总字数：3141
　　作者：晓寒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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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都要写那么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