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鸿田

　　鸳鸯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老太太打牌是鸳鸯代洗牌，老太太行令是鸳鸯提着，老太太的那些穿戴，都是鸳鸯记得，一来知道何时该添，免得临时乱了手脚，二来免了被人诓骗之苦，因此，老太太离了鸳鸯，是饭也吃不下去。

　　也因此，鸳鸯成为红楼梦丫鬟中职权最高的一个，从王夫人起，没人敢驳老太太的回，连凤姐也只敢凑趣，以驳回为名行马屁之实，只有鸳鸯敢驳回老太太。

　　鸳鸯平日里喜欢开玩笑，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鸳鸯凤姐拿她作女篾片取笑，走时鸳鸯又拿了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开玩笑要刘姥姥送自己。凤姐、鸳鸯都是明白人，两人取笑了刘姥姥，回头都给刘姥姥陪不是，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笑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

　　因为鸳鸯身份特殊，所以她还敢跟主子奶奶们开玩笑，甚至敢叫凤姐“凤丫头”。螃蟹宴上就有一次，贾母凤姐玩牌，凤姐输了不给钱，鸳鸯作势“恼了”不洗牌，笑道：“二奶奶不给钱。”鸳鸯往贾琏屋里，贾琏回来，反煞住脚陪笑：“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却只坐着并不施礼。

　　然而，鸳鸯职权虽高，从不依势欺人，还常替人说好话儿，邢夫人给凤姐没脸，还得鸳鸯看出来，在贾母跟前回明缘故；撞破司棋的私情，并不泄露，等于救了司棋一命，自己反向司棋发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儿”；偷偷拿者老太太的东西借给贾琏，虽是“回过老太太的”，但也是冒着风险和名誉，可谓有勇有谋。

　　最见鸳鸯勇谋，是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剑不出鞘，一出惊人。

　　长得好自然招人喜欢，然而竟也是双刃剑，鸳鸯、晴雯，美貌竟成了祸之源。大老爷贾赦看中了鸳鸯的美貌，要娶来作妾，邢夫人先来做说客，进门就是“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邢夫人先着实把鸳鸯夸了一番，“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然后许诺进门就开脸封姨娘，又放眼未来“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又指出错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看来似乎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惜鸳鸯死也不说话，任你天花乱坠，我自巍然不动，响快人积粘，只为非心所愿。邢夫人最终不得要害，转身便去找鸳鸯的家人，曲线救国。

　　鸳鸯躲到大观园，路遇平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可见鸳鸯誓死不嫁，只为不爱大老爷，连“大老婆”也是不作的，并非反抗一夫一妻多妾制，也许见到喜欢的，作小也是愿意的。

　　这时鸳鸯的嫂子得了信，也来做说客，还没说上两句，鸳鸯就破口大骂：“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这一骂，颇有祢衡裸衣骂曹的气势，她嫂子哪里当得住，自觉没趣，赌气去了。

　　贾赦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派人传话一再催逼：“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

　　好鸳鸯，这时并不再闹，“想了一想”说：“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这时鸳鸯计议已定。

　　和嫂子两人来见贾母，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鸳鸯“喜之不尽”！喜之不尽，在于鸳鸯意在闹开，唯有闹开，才能绝了大老爷的念头，正如尤三姐破着没脸，大闹了花枝巷，绝了贾珍的念想，得以自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去嫁。

　　当着众人，鸳鸯“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说，今儿他哥哥又如何说”一一哭诉，又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气得贾母“浑身乱战”，把邢夫人骂了一通，歇了贾赦强娶之心。

　　鸳鸯、平儿等几个，品貌双全，是罕见的好女儿家。如在寻常人家，很可能被埋没，而落在贾府，固然一时体面，也是烟花一瞬。祸兮？福兮？很难说的。虽不知鸳鸯最终命运如何，还是为她一叹！

　　总字数：1689
　　作者：方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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