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无垠太空，拥抱“具体的人”——《雪舞者》

书呆熊

　　题记：“每一个寻求严肃道路的人，美都为他们准备着。”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那一天，我的父母决定去死。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利。”

　　俄罗斯科幻小说《雪舞者》开篇一句，貌似平平，但带给人的震撼程度，直追加缪的《局外人》那句已被奉为文学经典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楚。”甚至比用淡漠的语气说出“妈妈死了”所蕴含的信息量更大，它在读者心里放下了悬念的“钩子”：父母为什么会决定去死？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前死亡计划会是宪法赋予的权利？

　　这个开篇开门见山地引出十三岁男孩奇克列依·弗罗斯特所面对的黑暗宇宙，他出生于人类文明已经开枝散叶至银河系每一个角落的大宇航时代。在人类殖民的采矿星球，资源匮乏、条件恶劣，生存处境堪忧，父母只能用死亡为下一代换取一点喘息的可能。一如《异形：夺命舰》里的青少年，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唯一指望是想方设法登上一艘宇宙飞船，逃离荒芜的故土，开启太空生存模式。于是，我们得以跟随奇克列依离开母星，在少年热血的驱使下经历高潮迭起的宇宙大冒险。

　　《雪舞者》是当代俄罗斯科幻第一人谢尔盖·卢基扬年科继《星星是冰冷的玩具》《深潜游戏》后又一力作，先后斩获了俄罗斯“堡垒杯奖”、德国“克林纳国际书卷奖”、乌克兰“星桥奖”等各国小说大奖，全球累计印数超过230，000册，被誉为“少年版《星球大战》”+“太空版《一九八四》”。

　　谢尔盖·卢基扬年科是俄罗斯科幻文学的领军人物。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他历经苏联时期和美苏冷战，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长大，对意识形态、宏大叙事的深刻批判和思考都汇入笔下，是以其科幻作品融合了俄罗斯传统文学的思辨特点和西方科幻文学的故事性，在当代科幻文坛独树一帜。他不仅被誉为“当代俄罗斯科幻第一人”，亦具有全球号召力。

　　卢基扬年科的科幻作品带有深厚的人文色彩，反复叩问人性深处，不惮于对文明走向进行深刻反思和大胆探索。卢基扬年科本人将自己的作品风格定义为“道之幻想”——“道”即道路，是文明该往何处去的探求。在卢基扬年科的代表作《星星是冰冷的玩具》里，步入星际时代的人类发现自己沦为强大外星种族的仆从，地球文明恰如二十世纪末那个惶惑不安、不知道路在何方的俄罗斯社会。而《深潜游戏》的虚拟现实、《创世草案》的平行宇宙、《四十岛骑士》的群岛世界，都成了卢基扬年科寻找更合理社会制度的试验场。

　　在《雪舞者》中，卢基扬年科着意进行性别实验，设定从基因层面掐灭女性进行直接超空间跳跃的可能，创设出理性扩张型男性文明统治的宇宙。刚开始阅读时，女性读者可能会觉得受到冒犯，难道地球上的父权制已经满足不了男作家了，需要生生造出一个“男性文明”主导的宇宙？但读到后来，你会发现，作家只是放大了一种可能性，在此基础上进行推演和反思。从这个意义上说，“推想小说”比“类型小说”更能定义科幻小说的广泛、开放和极具想象力的内涵。

　　到了《雪舞者》，卢基扬年科依然将故事视作“纸上思想实验”，但他不再寻求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直指世界的复杂性、欲望的多样性和自由的多义性，拥抱陀思妥耶夫斯基“普世的同情心”：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

　　在“具体的人”的叙事中，宇宙不再宏大遥远，而与我们当下的生活息息相关。卢基扬年科借《雪舞者》主人公奇克列伊之口明确表达了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致敬——“斯塔西也会提起千百万人，会谈到几十上百的大小星球，但他同时也能帮助身边的人，为他人竭尽全力”，“我当不了天才，也不想利用暴力让全世界变得幸福，我只想去帮助身边的人。”

　　读者能从故事中享受冒险的惊心动魄，亦能被少年热血唤醒、心有所悟。从这个角度看来，《雪舞者》之于卢基扬年科，正如《地海传奇》之于厄休拉·勒古恩。

　　《雪舞者》这一书名来自书中一个深谙人文主义精神的比喻——“人类的整个历史，就是雪地上的一支舞。人类崇尚美丽和优雅，即使我们并不具备这种天赋。仿佛一个芭蕾舞女穿着薄裙子和足尖鞋在雪地上翩翩起舞。那片雪地冰冷又崎岖不平，随时可能崴到脚。可即便如此也要跳下去，拼命表现出最好的样子。没天赋无所谓，一切困难都无所谓。因为一旦放弃，就只能化为雪中的一具冻尸。”

　　古有杜甫写公孙大娘的剑舞动人，让观者无不“如山色沮丧”，让天地竟也“为之久低昂”，是谓“一舞剑器动四方”，而卢基扬年科这本《雪舞者》书写宇宙壮阔，探索文明走向、人心波澜、两性势力消长，这一支精巧的雪地独舞，真可谓“一舞剑器动寰宇”。

　　愿翻开这本书的你也能在思想的雪地上跳出一支深邃动人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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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丛林宜歌 评论 《雪舞者》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23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