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握红小札：大观园里的“鱼眼睛”们

鸿田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非要在大观园里划出什么成分的话，大观园里的婆子们又该作何区分呢？记得以前有人将晴雯唤作女奴，不过这种奴隶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有时感觉比当家太太的日子还要舒坦一些。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而什么阶级和什么阶级，现在似乎不太流行这些名词了。可以说成是，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缘故。

　　但我还是想把大观园里的女人固执地分出什么来，这不得不仰仗宝玉那段一个女人化出三样的高论，因为大观园毕竟是他家的后园子，比如说对谁，还有谁，他是绝对有评头论足的资格。你可以看作是他的孩子气，也可以看作是足够男人味，因为很多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水准都一直停留在“还是一颗珍珠”的那个年龄阶段，我相信等他的姐妹们快要活到“鱼眼睛”的时候，他一定会忙不迭的修正自己的观点，幸好他是在一个冬天的午后匆匆出走，有人说他那年20岁，那个园子里的一些女子刚刚开着时便已经死了，另一些倒还不曾变成真正的“鱼眼睛”。

　　所以，这一切看上去很美。

　　但是，我们还是能隐约地看见一些“鱼眼睛”的存在，同时，它不具备任何的贬义和褒义。虽然时下的老作家很是关心宝玉活到“鱼眼睛”时的性生活，东一块磨损了的石头，西一块褪了色的金麒麟，似乎颇有些“鱼眼睛”做春梦——“最美不过夕阳红”的味道。要是当真那样，那多半是“以己之形，以己度之”，用“鱼眼睛”来下酒——别有一番襟抱了。想了想，觉得那样太过于漫长，虽然有着“旧时真本”的幌子，再则“鱼眼睛”之变幻繁复，也就不在此文讨论的范围了。

　　我不知道周瑞家的子孙，是否考证出他这位祖奶奶在书中的真实年纪，如果不曾，那可真有些遗憾了。而我姑且把她算作是“鱼眼睛”罢，据我推测，应该是“笑吟吟”的一双鱼眼睛，她可以算作是某类“鱼眼睛”的代表，看起来非常和善，能揣摩主子的意思，可以说是王夫人和凤辣子调教的结果。而王善保家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因为是奴才，很象人们养的狗一样，渐渐地也就沾染上了主人的某种脾性。

　　很难相像宝玉的乳娘李嬷嬷居然是这样的一个老货，这可以说是作者明显的一处败笔。她一出场，似乎要让所有的人都记住她那一些奶水的好处来，虽然是黄花中的白花，鱼眼中的白眼，自恋的程度毫不输过栊翠庵的妙玉师傅，很难说作者对她似乎也怀有较深的偏见。也可以把她的那些行为看成是对宝玉的一种爱罢，但这种倚奶卖奶，最后却使所有人都嫌恶起来，很恶作剧，也很可怜。不过有一点得提出来，她的奶水里含有一种叫做“无事忙”的因子。

　　相比下琏二爷的乳母赵嬷嬷确实是见过一番大世面，发议论和吃饭都是恰到好处。据说李莲英这个清朝最杰出的奴才，也有他颇含着许多心得的三板斧，毕竟他把当时中国最难伺候的女人伺候的顺顺当当。同是做奴才的人，结果却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李莲英最后是全首领而终了，赖嬷嬷的孙子是放了好大的一个州官，做奴才做的阔气了，也会拾掇出一个像样的后花园和戏台来，而那个心高气傲的柳湘莲免不得还要在台子上串上那么几出——这些，并不是所有的奴才都可以去想象的，但当那位赖嬷嬷拄着拐棍说话的那个声口：“……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你瞧瞧，鱼眼睛都成精了。不过，奴才还是奴才，平儿捧上茶的时候，也赶忙站起来接了。

　　鱼眼睛也有大小，也有好的坏的。

　　奴才要在大人老爷下面穿衣吃饭，有些颇能在乎并且感念大人老爷的好处，并不能因此说他奴性十足；而那些在大人老爷的家当中偷偷开起自己的小金库，以促成大人老爷们的灭亡，并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们的反抗性。贾府中后一种奴才想必不在少数，吴新登老婆的见风使舵，钱婆子的火上浇油，柳家的装模作样，再加上秦显家的自讨没趣，也颇能看出鱼眼睛们的一些不甘寂寞来。

　　或许鱼眼睛＋奴才原本等于寂寞。而那位把要紧听成跳井的老妪虽然犯了一个致命的小错误，而之后并没有因此炒掉她的鱿鱼。而春燕娘的气急败坏，实则是包干到户留下的后遗症，也就把那园子里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身家饭碗联系到一起，至于盘剥小戏子芳官的月钱，却能看出鱼眼睛的自私和愚暗，要么就是贪婪，就如迎春那样，主子就是她用来吃饭的工具，甚至还可以用来吃。

　　鱼眼睛有时也会喝酒，有时也会偷偷赌钱，有时也会行私舞弊，犯了什么错误也会照旧拉下去打几十个大板。想到这些有时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不是因为她们嫁了汉子变得混帐可杀起来，而是她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年轻过。她们的自私，颛迂，鄙陋……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是多么的相像啊！我会笑她们的阴狠，麻木，冒失，还有她们的小心眼和小伎俩。我笑，是因为她们真实。

　　我笑我们自己，似乎不曾再次拥有过的年轻。

　　总字数：1731
　　作者：刀叢中的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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