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请热爱幼稚鬼们的摇滚灵魂

牛妞

　　伊坂幸太郎在新经典最新出版的《金色梦乡》序言中写到：我习惯以悲观的角度看待事情，对于描写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有些许抵触心理。但同时，我也并不想写让读者心情沉重灰暗的东西。于是，我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决定去写“在悲观的舞台上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事实上，《金色梦乡》所讲述的不仅是在绝望中努力活下去的故事，更是一群有着摇滚灵魂的人们将悲观的舞台当做命运的跑道，选择奔逃一生的故事。青柳雅春，毫无准备被推进处心积虑布下的陷阱：一夜间原本因救出陷入险境的女明星而小有名气的普通快递员成为谋杀日本新任首相的众矢之的。面对未曾露面又无处不在“老大哥”式的强大对手，青柳百口莫辩，逃亡是他唯一的选择。不同于阿甘式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巧克力是何种滋味的奔跑；也不同于劳拉游戏通关式不断接近确切终点的奔跑；青柳的奔跑是凭借自己和身边人的热血善意与世界奋力一搏的天真浪漫。

　　伊坂幸太郎笔下的青柳雅春和他的朋友们都带有微妙的失控感，是些许奇妙又有现实感的人物。这种现实感不同于寻常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钝感麻木，恰恰相反，它来源于他们骨子里的纯真和坚持，是相信世界可以更好的摇滚灵魂。

　　青柳大学好友森田森吾因为名字中有两个“森”字就笃信自己能听到“来自森林的声音”，这种和森林特殊的羁绊让他将“预知未来”挂在嘴边，这种持久的故弄玄虚几乎让朋友们相信了“森林的声音”。可在最后在快要爆炸的车里他却哭着承认森林的声音敌不过藏在暗处的强权，冲着青柳大喊：“快逃吧！跑远些，活下去！” 青柳年轻时的恋人樋口晴子因为青柳掰开巧克力时将大块留给她而选择分手，但在电视上看到媒体和警方指控青柳为谋杀犯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昔日恋人，拼尽全力帮助青柳逃跑。生平最讨厌色狼的青柳父亲，会要求儿子在其他人在作业本上写“新年快乐”时写下“色狼去死”，会在遇到色狼时愤怒爆发骑在不曾认识的人身上就算揍倒对方也不肯解气。这样的父亲在面对媒体采访时才会说：“我相信我的儿子”，“雅春啊，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你呀，就尽力而为吧！赶紧逃吧！” 被称为“切男”的连环杀人魔见到青柳会说：“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刺杀首相的凶手吧？请跟我握个手！” 对于青柳来说，他不是传说中可怕的杀人狂魔，而是一时兴起，“觉得帮助你逃跑应该很有意思”因此丢掉自己性命的朋友。而青柳曾经的上司，时常将“太摇滚了”挂在嘴边的岩崎英二郎冒着被警察击毙的危险用送货车运送青柳，在青柳逃跑的途中激动大叫：“青柳你真摇滚”。

　　伊坂幸太郎就这样创造了一群青柳的身边人：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有着独属自己的中二气质。这种中二虽然让他们在生活中偶尔脱靶，也正是这种携带幼稚和纯真的气质，让他们在面对庞大而又不可言说的强权时，愈加展现出自己的摇滚灵魂，将心中的坚持和热血，对世界的善意通通倾注在青柳身上。这群人让青柳的逃亡成为可能，而作者的“摇滚”也显现于此。他为读者展现的是一群人如何通过回忆补给能量，继而对抗生活和人生的黑暗艰辛。当然这群幼稚鬼们并不真正幼稚：青柳和朋友们清楚知道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寻找真相只是妄想；面对天罗地网下的严密操控，只能放弃自己原来的人生——不断奔逃，要活下去。他们的所有努力只为“活下去”这一个目标。

　　伊坂幸太郎的摇滚还体现在在塑造这群摇滚灵魂时，他天马行空，让青柳的逃亡充满各种荒诞甚至有趣的经历。这种摇滚是明明已被告知：“我得告诉你，人生可没那么好混！”，却依旧坚信“习惯和信赖、豁出去的决心是人最强大的武器”而选择奋力奔跑。这种坚持才叫做摇滚：摇滚的灵魂可以荒诞热血、幼稚天真，但都有属于自己的信念，是他们愿意为之负责的东西。虽然过程中会有恍惚感，甚至放在现实情境中算不上真实，但这一气质让青柳的奔逃不仅是一次命运的角逐；更是一场浸润在回忆、爱和温暖中的旅途。

　　当然，如果仅从故事本身来谈论《金色梦乡》而忽略伊坂幸太郎在小说结构和形式上的才能，那也太不摇滚了。新潮社在评价这部小说时如此说道：“伊坂幸太郎小说集大成之作，无论是伏笔、对白还是对时间线的驾驭，都非常高明，令人印象深刻。” 在我看来，作者的技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是由现实和回忆穿插、青柳雅春和樋口晴子双视角形成的叙事线交汇、事件的多重叙述视角和非线性拆解重组所营造的强烈剪辑感。我们跟随伊坂幸太郎，通过不同场景中的同一句对白数次在现实和回忆里交替，体验着电影镜头般跳切的愉悦和闪回中时间的绵延：在此过程中我们不仅期待青柳成功逃亡，更跟随青柳和樋口的记忆体味了golden slumbers般的青春。同时这种强烈的剪辑感也赋予小说绝佳的节奏状态，青柳雅春和樋口晴子的视角转换更是将这种多线程叙事有条不紊地控制在最后广场焰火升空的最终交汇点上。

　　二是叙事手法上的举重若轻。一个关乎个人与强权对垒，蚍蜉撼树式的渺小对抗的故事天生就承载了沉重的悲剧意味；然而伊坂幸太郎通过青春回忆的穿插、对人与人交往中细节的描写，各种让人又哭又笑的伏笔完成了一次举重若轻的表述。这种表述也附带了作者的态度：面对生活的悲剧绝望，何必苦大仇深？为何不充满爱和坚持，轻盈有趣地对抗。这种轻盈有趣体现在《金色梦乡》中，伊坂幸太郎如同他笔下众多幼稚鬼中的一个，为读者设置了太多暖心又意想不到的惊喜：青柳写给父母的“色狼去死”，专门跑到岩崎家中偷偷向他妻子打小报告，电梯偶遇樋口晴子后小女孩盖在左手上的“做得非常好”印章。这种中二式的举重若轻甚至给了人超现实的不真实美感：温情款款，荡气回肠，理想主义光芒闪耀。

　　终于，艰难的逃亡到达终点，升空的焰火，一颗颗炸在心上，温暖得让人泪流满面；这个近乎slumbers般的大逃亡也因青春曾经的真实而熠熠生辉。而Golden Slumbers这首在书中数次提及的歌曲，正因此刻录了这群摇滚灵魂的信念和青春。尽管青柳放弃自己的人生令人无可奈何；甚至这不算终点，他的一生都将献给奔逃。但他们曾经相聚的辉煌却被永远留存下来。

　　我猜，金色梦乡里，唱着“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my homeward”的幼稚鬼们会说：“如果说真的有某个值得回去的故乡，我能够想到的只有那时候的我们”；但他们一定也会说：“虽然艰难，但明天也要努力啊。”

字数：2261
原作者：Apn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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