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当一切轰然倒塌

牛妞

　　没想到在最后一页，这部无法定义风格的小说，会瞬间变身成一个爱情故事，似乎所有宏大的事件都是为最后敲下的那一枚“优”的章作为铺垫。当然，这部小说所包含的远远不止这些，也不是用象征，隐喻这些文绉绉的词可以概括和解读的。单就故事而言，无处不在的伏笔都在暗示着习以为常的社会秩序的轰然倒塌，媒体和国家机器的不可信，整个世界的荒谬可笑。然而，小说的高明和痛快之处又在于，永远只能部分否定而不是全部否定，可以质疑眼前所看到世界的不真实性，但却不能赤裸裸地崩溃人心和人性的防线。没有超现实的英雄主义，青柳也不过一枚不小心“被”成名的普通男人，也会在逃亡时数次眼角湿润，并努力催眠自己不是眼泪而是汗液，才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命运之恐怖给打倒。

　　书中反复出现的“人类最大的武器，就是习惯和信赖”，这又何尝不是人类最大的弱点呢。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大作战，又有哪个环节不是在赌一种直觉上的信赖呢，成功了便是武器；失败了，就没有故事和后来了。也许这是对人类习惯无条件信赖媒介话语和公权力发起的一次挑战和反抗吧，“媒体只会公布多数人的意见，社会舆论及观众感兴趣的话题，其他消息都会被剔除。当然，这并不表示媒体就是万恶之首，但至少说明媒体及报道的价值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媒体不会说谎，但会对消息进行增删取舍。”

　　这不得不让人又想起方可成那篇“报道即遮蔽”的博文了，而其实最混乱的秩序就恰恰是出现在最井然有序的社会中，因为不加思考的信任；因为不假思索地相信别人看到的东西，而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因为明哲保身的自我麻痹，信赖与被欺骗，不过同一副面具的另一张脸。

　　也许这就是《金色梦乡》的意义所在，如果小说结尾只是揭露背后策划暗杀的政治集团和阴暗斗争，那它也许只能够拿到80分了。可幸它没有，任何一种返璞归真的回忆都是可喜可贺的，只要记忆的线一连上，就如樋口晴子在一开始说的，“拔掉记忆的木栓，葡萄酒液一样的零碎回忆如泉涌般流出，”前后呼应是煽情的最基本也是必备技巧之一，区别只在于，有些情煽得恶俗，有些情则是叫人大气不敢出之后，又回味出一番终于修得正果的感慨。

　　从来就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就是好的结局”这一说，人生是没有那么好混的，但听的人从来不会当回事，只有到自己也被处于那种局面时，青柳还竟然记得对那五个不良少年说上这样多余的一句话，伊坂幸太郎的呼应功力也便是如此零而不乱地撒在小说的各处吧，总会在一个不经意地时间点冒出来，给人一种愉悦而兴奋的刺激感。

　　没有任何英雄主义的成功逃亡和遁世，处处都是人而为人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当青柳找到荒野中那辆废弃的车子而发动的那一刻，心里默默对森田说“人类竟然会因为一辆车子发动而留下眼泪”，这样的脆弱是无论何时都无法想象到的吧，当文明世界周而复始地运作时，当安于一种稳妥的现状时，当习以为常一切秩序时，与生俱来的悲悯和珍惜便在逐步减弱而消失，直到大厦崩塌。

　　然而对“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和信赖”的真正理解，还是到青柳父亲对记者说出那段话，“我从他光溜溜地被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认识他了，他妈妈对他更是了解，从怀孕时就知道他这个人了。他开始会走，会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这么长的一段岁月陪在他身边，而你们（这些记者和警察）从这两天才开始调查青柳的事，凭什么一口咬定他是凶手？”有种无条件的信任存在，一直存在，即使改变不了任何既定事实，但却比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力量，在这种信任面前，为了商业利益收视率的媒体和权利争夺的政治势力，瞬间变得荒唐而渺小。

　　最后整容后的青柳和晴子的遇见太像电影镜头了，大拇指按电梯按钮的习惯，这段感情也终于在经历惊心动魄之后由“良”转为了“优”，一个人的存在是无法像空气一样消散磨灭的，只要他的的确确存在过，过什么样的人生不要紧，敌不过暗中作怪的势力不要紧，重要的还是活着，如果说报道即是遮蔽，那么活着即是反抗。

字数：1427
原作者：叶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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