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天罡，从高力士的视角解读《长安的荔枝》

鸿田

　　我是高力士，原名冯元一，老家在岭南。小时候家里突遭变故，我便被送进皇宫，还成了高延福的养子，从此我就改名叫高力士了。自我进宫后，就一门心思地伺候皇上，皇上对我也十分信任。小至皇上的生活起居，大至国家政事商讨，我都当成是自己的头等大事，在旁边小心伺候、出谋划策，不敢有半分怠慢。想当年，唐隆之变、韦皇后之乱、太平公主的先天政变，我都唯圣上之命是从，一件件地料理下来才成就了我如今的地位。在这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跟皇上的关系不一般。那些大臣们，像李林甫、杨国忠之流，都想着法子跟我套近乎，想让我在皇上面前给他们美言几句。我有时候也会帮衬帮衬，但都是点到为止，绝不将自己搅和进去。

　　现如今，在大唐，贵妃前不必加姓，因为人人都知道姓杨。六月初一是贵妃的生辰，这可是满朝文武最关心的日子，若是能献计博贵妃一笑，那加官晋爵、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依仗着与皇上的关系，趁贵妃与皇上燕游时在旁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家乡的荔枝，大赞其口感仿若天赐琼浆，鲜美清甜，堪称岭南一绝！贵妃芳华绝代已是无人能及，如今竟引得荔枝亦通灵性，相约于贵妃芳诞之时成熟坐果，争相为娘娘献上最甘美的贺礼。皇上见我说得如此动听，为博美人一笑，便立即下旨新设置一职位名“荔枝使”，专为贵妃勾当荔枝采买之事，且一定要岭南的荔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事难办吗？我从小生长于岭南，荔枝随处可见，荔枝的物性“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更是岭南人口口相传的常识。岭南与长安相距五千里，即使是最快的用来运送紧急军情的八百里加急三日时间也只能跑两千四百里。历年进贡来长安的荔枝，要么用盐腌渍，要么晾晒成干，还有一种比较昂贵的办法，用未稀释的原蜜浸渍，再用蜂蜡外封，谓之“荔枝煎”，贵则贵矣，但这也是达官贵人触手可及的东西，若将此寻常之物敬献于贵妃，岂不是敷衍塞责唯恐圣上不罪责自己？但荔枝鲜就不同了，人人都认为办不到的事情最后却办成了，一颗鲜荔枝虽不值什么，但唯有贵妃一人可享，独一份的殊荣便可让荔枝价比十斗金。若这事办不成，自然有荔枝使来担责，砍头抄家也牵涉不到我身上。

　　敕牒下达后，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两个月后，一个叫鱼朝恩的常侍递了份札子上来，所言之事正是荔枝转运法。听闻荔枝使这一职位兜兜转转交给了冷衙门上林署的一个九品芝麻官——李善德，这个李善德啊，难怪年过四旬也还只是个从九品下的小官，实在是个榆木脑袋。转运的方法，从气候、邮驿、州县、钱粮几大领域入手倒是写得细致周全，但全篇下来只字未提岭南经略府、度支司、太府寺、司农寺、尚食局，只怕这份札子，无论户部、户房、太府寺还是兵部，都不敢递上来，谁呈递谁就是得罪了转运荔枝途中涉及的所有部门官员，圣上一句：“为什么李善德可以从岭南进贡荔枝，你们从前却说不行？”，谁人能招架？李善德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眼中吃独食的愣头青，如今连这份唯一能证明其功劳的札子也被骗了来让鱼朝恩抢功，蠢材！蠢材！

　　如此蠢材我不理也罢，只是鱼朝恩近年来蹿升很快，颇得青睐，就连这次贵妃的诞辰，也由他出任宫市副使，我还是早做打算才好。此番荔枝转运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卖杨国忠一个人情，让他出面主理此事。他与贵妃的亲情，紧紧联系着圣眷，这是杨丞相最核心的利益，一丝一毫都不能疏忽。新鲜荔枝如果真可以博贵妃一笑，经他之手送去必定正中其下怀。现在只消给李善德牵个线见到杨国忠，此事便无后虑。

　　我招手唤来自己的亲信问道：“杨国公今日有否出门？”

　　亲信答道：“申正酉初，杨国公会去招福寺观龙霞。”

　　我随即将刻有自己本名——冯元一——的竹制名刺交给他，吩咐他交予上林署荔枝使李善德时只须告知：“招福寺，申正酉初”，其余不必多言。

　　后来发生的事情，皆在我意料之中。杨国忠见我将荔枝转运之功让与他，也回了我一个人情，撤了鱼朝恩转运的差使，将此事交由李善德全权负责。杨国忠的谋略跟我比起来还是棋差一招，他只见眼前荔枝转运之利益，却忽略了李善德这个能让我事成之后分一杯羹的重要棋子。

　　六月初一，为了庆祝贵妃诞辰，整个长安城都变成了一片花卉的海洋。要的正是一个万花攒集、千蕊齐放、香气冲霄、芳华永继，极尽绚烂之能事。只见一骑快马朝着长安城东侧的春明门疾驰而去，马背上用细藤筐装着两个瓮，瓮里装着的正是李善德耗时四个月、人力、财力更是不计其数，从岭南转运过来的鲜荔枝。

　　贵妃轻笑，全城欢庆，庆典在预期中圆满结束，可一生安分守己的芝麻小官李善德却在事情的尾声成了我最料想不到的变数。

　　李善德竟然当面指责杨国忠！

　　两人的对话一字未差都传到了我耳中。李善德先讽刺杨国忠：“下官浅陋驽钝，只想着怎么找圣人要钱；您事情做完，居然还帮圣人赚了钱，还是右相有手段。”，又斥责他贵为宰相只为逢迎圣上而糟蹋百姓民生：“为了将这两瓮新鲜荔枝送到长安城，在岭南要砍毁多少树？三十亩果园，两年全毁！一棵荔枝树要长二十年，只因为京城贵人们吃得一口鲜，便要受斧斤之斫。还有多少骑手奔劳涉险，多少牧监马匹横死，多少江船桨橹折断，又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依照杨国忠的脾性，断不会容忍李善德以下犯上，开罪了他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李善德这样的无名之辈虽死犹不足惜，但他却是我在荔枝转运这件事中安插的棋子，就是死也要先完成棋子的任务才能死，得先保住他！

　　我思量了片刻，再次招手将亲信唤来：你去找一趟荔枝使李善德，只须对他说一句话：“今日未正，金明门。”

　　今日是圣人登花萼相辉楼行观民之仪的日子，百姓都在金明门前聚齐，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千人之数。我陪同圣上与贵妃登楼，将提前安排好参拜位置的李善德指给圣人瞧，道：“第一排那个穿青袍的官员就是本次负责荔枝转运的荔枝使。”

　　圣人大悦，道：“赏嘉庆坊绿李一篮！”

　　使者听闻，便用嘹亮的嗓门复述道：“赏嘉庆坊绿李一篮！”

　　观民之礼结束后，大家都四散离去，只有李善德提着果篮有些哭笑不得。

　　杨国忠势力之大，朝中无人能抗衡，而我又不欲与杨国忠撕破脸直接对立，要从他手里保下李善德，只能请圣人出面。如今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李善德的功劳，既体现了我用人之能，又让杨国忠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直接置李善德于死地，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在我与杨国忠不断博弈之下，李善德最终获得判决：“贪赃上林署公廨本钱三十贯，杖二十，全家长流岭南。”其实我这次出面保住李善德，真的只是因为他是我布局中的一颗棋子吗？“荔枝与国家，孰轻孰重？”李善德压抑了近二十年的能量爆发出来的这句质问言犹在耳。

　　总字数：2321
　　作者：Se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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