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家族》：招魂

牛妞

　　就像看京味小说要看老舍，看尖酸刻薄看张爱玲一样，有人说《红高粱家族》就是一部追求自由之作，题设已经确定，但是当我花一个星期通读完全篇之刻却发现作者所要表达的不止是自由。

　　红高粱作为一个作者倾注了感情的意象横贯了整个文本，开始刚读完的时候，我是把红高粱作为一个和文本中的各派人物分开对立的，刻意让红高粱置于一旁，冷眼看着各路人物为了利益而厮杀，而最后我发现，根本不能把红高粱作为一个生冷的客体置于一旁，它必须和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发生关系，它的位置应该不止是一个背景，而且还应该是一种性格，一种灵魂，流淌在高密人的血液里。想起了臧克家的一首诗歌：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这里的高粱和黑土地就是高密人生生世世生活的地方，人靠着高粱成长，成熟，最后又死于高粱地中，用高粱秆子埋葬于土地中，化成某种有机物质，使得下一季的高粱有了更多的养料，中国古代很讲究“天人合一”自然界的某种气候特征，某种植被的纹理特征，某种土地的凝结力等形下的物质层面都会影响到位于形上的人的精神层面，所以此刻红高粱和黑土地不止是小说情节发生的地点，更是一种潜入高密人内心的一股秘流，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而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构成了高密人独有的热情，坚韧，不屈服的性格本质。

　　表面上分割成三派的人物，只是因为各自的利益不同而做了区分，土八路，响马，冷队长，而在某种深处，他们还是连到一起的，所以响马——铁板会会员会在被土八路袭击，而后又被冷队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被抓后，对着身在土八路的妹夫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是哭你姐姐，她反正是死了，哭也哭不活了，我是哭我们，我们原来都是临庄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沾亲就是带故，为什么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小说中的人物在反思，同根同祖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残忍的敌对？也引发我们思考，不同于以往的抗日题材的小说，作者并没有把它们都放到一个大熔炉里共同抗日，而是置于了彼此对立的境地，因为他们处于不同的意识形态，政党之下，代表了各自不同的利益，而这三派究竟哪一派更能代表正义?有的光明正大的压迫另一方，有的打着抗日的口号，却也在暗地里放冷箭，文本中总是出现：为了伟大的光明，为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为了伟大的延安……当把这些词组置于当时的环境中的时候，反讽达到了最高的境界。而土匪的一派，有时却独挡大敌，保卫自己的村庄，家园。不禁想起一句残忍的话：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无名无姓却被各种利益主宰者所割裂开的拥有高粱精神的万骨却是历史的承担者，推动者，牺牲者。历史的书写永远是和执政者发生某种暧昧的关系，而这种暧昧可以随意的更改当时的场面和话语。而对于日本人的书写，虽然表现了其兽性和残忍，但也没有采取一面倒的趋势，在强暴妇人之际，日本人被母性的那种自我奉献和视死如归的精神所振动，哪怕这种振动是片刻的，毕竟也让人看到了一丝人性之光，而在他的另一部小说《丰乳肥臀》里，他则把这种光束放大，在战争面前为我们展示了一点人类本性的美好。

　　小说在语言的运用方面犀利，老辣，充满了一种原始的欲望能量，没有任何矫饰，如同苏东坡的诗歌语言风格要令“关东大汉，手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场面的鲜活肉感跃然纸上，大概也就只有生于此，长于此的北方人才能写得出来吧。它所服务的文本徜徉着对原始的本质的讴歌，内在的包蕴了一种彻底性，它是自成一体的，并不与外物发生关系。甚至合上书本，你会对这种彻底和通透性所震慑住。我小时候曾经在诸城住过，那是离高密不远的地方，文本里的方言词汇让人觉得亲切，仿佛作者并不是在编写一个故事，而是在当面向你诉说你的祖辈和父辈曾经发生过的事。小说最后有一种自传的感觉，作者从满身铜臭的城市里归来，那里充满了对霸权话语的妥协，充满了异化，充满了想言而无法言说的苦闷，他回到乡下，找寻红高粱精神之刻，却发现二奶奶的坟前生长的也是一群杂种高粱，陷入了一种找不到根的恐慌，而二奶奶用魂魄言说在白马山之阳，墨水河之阴还有一株纯正的红高粱，让作者去找寻，不也就是让我们去找寻那种潜藏在内心的本质吗？

字数：1504
原作者：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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