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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非常擅长于在一个恢弘的历史背景下,编织极其精致的人间故事。在《酒吧长谈》中,要把涉及到的所有人物塑造得如此饱满,略萨的开场就足够精彩。圣地亚哥和安布罗休这昔日的少爷与司机,到眼前落魄的新闻记者和躲避警察追究盗窃犯,身上背着一条人命而流落街头的可怜人,之间的岁月在两人呆在一个昏暗肮脏的下等酒吧里,沉闷压抑的谈话中被略萨抽离出来,各个章节的空间与时间流全然不顾,看似破碎的片段和莫名的对话插入确实需要读者慢慢习惯。但是随着习惯了这种阅读的难度,就会发现其中隐含的一种冲动趣味,在每一个章节中略萨都吊足了读者的胃口,未来在想象不到的地方闪现,而解开这一切谜底的钥匙隐藏在另外一个故事线当中,所有的疑惑所有人的命运全部在小说结尾回归到一起,最后一个场景又回到酒吧间,两人相坐。五十来万字的作品,略萨就这样处理得举重若轻。
略萨在作品的结构上用足了毕生功力,那么精细的刻画与搭配不同人物的命运和故事,但在这一切杂乱之中有一个明显的伏笔到高潮整体感,所以并不妨碍阅读的完整性。在这样的前提下,破碎就变成了略萨的特色,这种破碎感,很适合描写一群人极其在极其纷乱的年代所经历的那些并不完整的故事。我们在传统阅读中,总是对一事一物的解释耿耿于怀,也许人类生来的逻辑倾向导致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走向考据和推理的癖好。但是,人的一生所面临的事情时候在逻辑的范畴内呢?非常值得怀疑。
略萨就在圣地亚哥身上,将一种破碎感表现的十分贴切。当初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叛逆少年,在爱情和肤浅的革命冲动之下决定与自己的家庭环境与氛围决裂,可是在后来却终于看清原来所谓爱情,革命都不过仅仅是一场幻梦而已。但是他同时看清的还有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虽然由于学业最好备受父亲宠爱,但是作为一个对商业对律师行当不感兴趣,对政治失去信念的一个当代忧愁与踌躇贵族哈姆雷特,在家里的命运也只能是牺牲自己而成为家族的傀儡。所以他试图摆脱这一切,最终他到底有没有成功呢:父亲死后,和家里的关系保持着距离,拒绝了遗产,与亲人成了互相友好的朋友关系。圣地亚哥觉得他成功了,于是他回到自己窄小贫穷的家,向他那可怜的瘦妻子骄傲地宣布自己拒绝了遗产一事时,却在今后所有需要借钱度日的时节不得不和妻子争吵无休。有时,我们伟大的理想始终都不能和现实妥协,他们一只交战直到我们含着疑惑与不解撒手这个世界。 在圣地亚哥身上,这种古老的悲剧感一直在整个作品中蔓延开去,这种悲剧感的来源就是:一个非完整的人生。我们或追逐理想,或屈服现实,都是想要走向一个完整的人生,可是每一种方式带来的都是一个更加破碎的生命体验而已。圣地亚哥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英雄,探索,失败,落魄和踌躇在他身上轮番上演,这种复杂的心态使他与现代环境格格不入。所谓现代环境,就是他的哥哥和妹妹所代表的的人物典型,他们只是平庸的豪门弟子,出生那一刻起到死都毫无顾虑地接受那一套规律,即度过玩乐无虑的青春,之后学着管理家族企业,然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或丈夫,度过温顺而安逸的一生。这种冲突,以及冲突之下所隐含的那一层血液关系连带的温情,让圣地亚哥和他的家庭关系变得微妙而复杂,他们相互无法接近,但是都在找机会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意图,虽然明知共处已经变得不可能。圣地亚哥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也许是在他年少内心萌动着革命与爱情之际,将自己推向这个家族命运的对立面时;或者是在爱情失败(革命失败,对他来说,两者是一码事)之时没有理解他父亲的那一巴掌;或者是加入报社的那一天起;亦或者是在一个妓女口中得知自己父亲和司机之间的性关系的那一天起......总之,圣地亚哥,小萨,你可能在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倒霉了。
安布罗修身上是一个沉重的故事,却被略萨处理得如羽毛般轻盈,这就是命运感。这个可怜的黑人见证了太多,给政变时期政府最重要的人物当过司机;也被老爷堂费尔明相中,看到了这个堂堂衣装,潇洒气势的绅士跪在自己脚下像婊子一样求他干他;由于此事,他与深爱的女仆阿马利亚只能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恋情,却因此极其深重地上海呢阿马利亚;虽然最终与之结婚,拿了费尔明一笔钱到偏远地区以为能够从新开始人生,却不幸死了妻子,钱也被骗。所以在这整个混乱不堪的生活里,这个底层的人物是怎样承受着这生命之重的呢?他和两个人物的关系都将他往更深一层的罪孽推进。首先是他和费尔明,若按照今天的理论来解读,费尔明也许并不如译者在八十年代写的译后记里面说的那样不堪(那个时候的论断是将同性恋作为性变态来解读的)。可是在整部小说中,按照译者的解读,黑人安布罗修应该是一个受害的“性奴”。但是在小说中,安布罗修与费尔明的关系并非一主一奴那么简单。安布罗修理解费尔明,始终敬佩这个大好人,甚至在由于一个妓女缪斯(这又是another story了)以费尔明与安布罗修的关系威胁费尔明向他索要巨额钱财时,安布罗修私自为这件事情跑腿说情,向缪斯的好友凯妲求情希望她能劝劝缪斯别再威胁一个没有伤害过她的人,而凯妲却不耐烦地告诉安布罗修别管这件事儿的时候,安布罗修一直卑微地说:“您瞧,堂费尔明不像您想的那么坏,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绅士,她不应该这样伤害一个善良的人。”甚至到最后,安布罗修擅自谋杀了缪斯。所以,安布罗修的这种顺从貌似也不如译者所言,是谁给钱就为谁办事的奴才性格,倒是隐约流露出一些更显脉脉温情的基情在其中(当然,本人对心理学并无研究,仅仅只是一种解读推测)。正因为这种情愫,才使得安布罗修伤害了他深爱的女人阿马利亚。
这个可怜的女仆安布罗修与老爷之间的基情毫不知情,甚至对安布罗修是因为杀了人而要离开才带她远走高飞这件事也是毫不知情。阿马利亚就是一个对一切都无知但是对一切都以一颗透明善良的心对之的女性形象。她爱人爱的轰轰烈烈,不论是安布罗修还是特立尼达,她都始终愿意为对方奉献一切,唯一让她焦灼的就是“他是在伤害我吗?他真的爱我吗?”她乐于别人对她好,只要别人对她好,无论是主子还是丈夫,她就忘掉了一切甘心牺牲一切。就像一只最无辜的绵羊,最终都会被推向祭坛。阿马利亚最终死于难产的时候,她对她周围发生的一切,安布罗修身上背负和人命以及他和费尔明的关系都毫不知情,向处女一般纯洁地死去,在那个边远的地区回归最无私的秘鲁土地,也许她是这一群人中归宿最好的角色。
要如何写好一个有性变态倾向的政治家,略萨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答案。卡約·贝尔穆德斯的形象几乎可以写一篇论文(以上哪个人物又不能呢?)这个从放高利贷家庭走出来的生意人,最终在自己的岗位上证明了其优越的政治头脑。一方面他是政变军事政权的智囊,一方面他又是有着极其扭曲性倾向的怪蜀黍。略萨并不仅仅局限于把这两种人格分在总统内务府和他的私人藏娇别墅这两个空间范围内单独表现,略萨的技巧是,在他进行严肃的政府机要秘密会议时,穿插这个男人头脑中的性幻想。这个画面是,他坐在会议桌前,貌似沉思认真听取各位将军和文职官员的讲话,实际上头脑中充斥的是两个裸体美女相互纠缠,没有什么比这个场景——政治与色情相交织——跟具有思想冲击力了。这个男人的各种性幻想呈现在他出现的各个地方,特别是在他由于政府事务感到气愤,亦或者感到狂喜的时候,这种幻想会加倍变态,包括挖掉女人的眼珠,剪掉她们的舌头,割下那个在总统府拦下他的秘书的睾丸送给那个妓女吃......这一切都伴随着政府办公室厚重的大门开开合合,一份份与军队签署的贸易合同和不记名支票的回扣,以及对人民游行抗议的镇压指挥,和他两夜不睡攻破一起叛变的指点江山的气势一道,将这个有性变态倾向的政治家写得绘声绘色,色情与政治在卡約这里找到了最好的交合点。这个人也是所有人物中最无情最残酷的一个,但是话又说回来,其中又有谁对他真心实意过呢?那群内阁都是在他得势之时个个跪舔的下贱群像,在他失去势力时用一句:“卡約,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是在政治问题上我可不能含糊。”一句话据他千里之外的卑鄙政客,就连极其器重他的总统,在反对派得势要求卡約辞职时,也不犹豫地默许了这一决定。但是,卡約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他没必要对任何人交心,他曾经说:“没有任何一个政权是天长地久的。”他甚至也已经做好了这种事情发生后的打算:远走异国,安享晚年。这是一个孤独的理性主义者,他拥有他认为有价值,靠得住的一切事物,他是物质世界的人生大赢家。
从《绿房子》到《酒吧长谈》,略萨总是能将广袤复杂的人间故事讲得紧凑精彩而且并不脱离秘鲁的现实背景,叙事功力实在非凡。一部小说读完感觉像是读了好几部小说,但是这些故事之间又有着微妙的连接,他的情节是一张大网,一张拼图,往往呈现出的破碎的部分,但是一个宏大精致的整体情节,就在这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揭露中,像藏宝图一样在你面前缓缓展开,这种阅读体验和兴奋感是其他现实主义作品中少有的。世界已经厌倦了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传统现实主义作品说塑造的伏笔,高潮,结尾和空间时间顺序,略萨则是拯救日趋衰亡的伟大现实主义传统的救星,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一起,结构现实主义代表了一种新型的阅读方式,延续着现实主义传统的光辉血脉。
字数:3730
转自:Shhhh@7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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