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知可以带来这么多乐趣——读《克莱因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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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读的第一本书，由于一个无知导致的误会，着着实实地坐了一趟精神过山车。

　　本人平时日系推理读得不多，基本上是闲来撞见一本读一本，对推理作家的熟悉程度也就停留在江户川乱步、绫辻行人还有伊坂幸太郎之类的，并没有听过冈岛二人的作品。所以前言里的两位合体作者背后的传奇故事我是读得津津有味（居然还有人专攻赛马推理）。这篇小说本身写得挺好的，叙事节制而有耐心，细节生动还同时做到了描写精要，一切为情节服务的写作宗旨宛如春风。因为科幻读得太熟，情节里虚拟现实的部分对我个人来讲也就显得无甚出彩，从而推理部分的主要诡计也是在K1出场之后提及K2的概念时就明白了。就像任何一部侦探小说里出现了双胞胎一样。不过要说这是1989年的小说，也是有些让人感慨。

　　就在我流畅地读完了第44章的结尾时，看到了右页那个挑战状式的揭秘声明，有点儿略感怪异：情节不是挺清楚的么？然后我翻过页，发现这是主角写的另一个文本（本篇在开头时提到，前面的文字都是主角在废弃别墅里记录下来的笔记）。视线下移，读到第一句引文时，我整个人都颤抖了。引文源自王晋康《七重外壳》。王晋康。我脑子里的贝叶斯公式瞬间被激活：一个在89年写书的日本人读过王晋康的概率是零；如果不考虑89年这个限制，考虑到老王的国际名气，概率也近乎零；反之，引用了王晋康就说明作者是个中国人的概率极大。在之前从未听过冈岛二人这个作家的我的脑子里，这极大地暗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推论：此书本身就是克莱因瓶式的谜底，整本书都是一位中国推理作家伪托构造的文本。

　　我整个人热血沸腾。本篇里克莱因瓶这个概念用来譬喻里外不分，人在虚拟现实里永远也无法判定现在的世界是否真实，本篇里的叙事诡计也主要寄望于此。但如果是以整本书直接打破第四面墙，通过伪装成一部经典日式推理的译本，而让现实世界里的中文读者自身也陷入这个连环套里，那么这个作者可以说是拥有了中文类型写作圈里顶级纯熟的技法，因为这意味着（1）前言里以网评人为名写的关于那些推理作家的历史故事也是他虚构的，（2）他在整个本篇中模仿了日语风格写了一部很不错的推理小说，（3）他没有卖弄，而是极为克制地在书的最后才点明真相，从而让前面的1和2都成为有独立风格的互联文本。也就是说，在那一刹那的我看来，本书封面的作者“[日] 冈岛二人”以及他们的那些作品和人生故事都是本书的文学虚构，而接下来作者就要借本篇主角的口来逐步剥去洋葱的层层表皮。这后浪恐怕要把前辈《S.》拍死在沙滩上。

　　的确，接下来的遣词造句突然换了口吻，包括大量地道中文表达，虽然仍然在托以本篇主角之名讲述和自嘲刚学中文；也不再沿用前文简单明了的白描风格，开始了冗长议论。我快速翻到封尾，看到译者张舟的介绍，是一对情侣合用笔名，一位主攻日文翻译，一位主攻小说写作。这简直完美地首尾呼应，解释了那些写作技巧是从何而来的。

　　但凡我之前听过冈岛二人这个名字，那无论如何这个误会就不会成立，唯一的解释自然是“后篇是中国译者添加的”而已。不过当时我想都没有想过版权方会允许这样的杂糅。于是，我在错误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抱着对作者的崇敬之情，我继续读下去。然而也开始渐渐有点疑惑：既然前面那么完美地模拟了两种文本风格，为什么最后露出了中文写作的痕迹？另外，这既然是一本受众为日系推理迷的小说，那和我这个外行不同的是，他们不应该对前言里虚构的那位作家抱有“怎么我都没听过这个人”的疑惑么？于是理所当然地，我google了井上梦人和冈岛二人的名字，惊讶地发现了很多相关条目。豆瓣上也有很多评论也暗示他们读过其他作品。非常尴尬——我的第一想法是：“这场戏演得也忒大了！雇了这么多豆瓣水军来烘托气氛？Wikipedia中日文条目也添加了？难道这是推理界的群众行为艺术？”和主角上杉彰彦一样，我实实在在地开始怀疑这个网络世界的真实性。最后把贝叶斯后验概率扳回来的是amazon.jp的商品条目——我突然清醒了：再大的文学阴谋论都大不过资本主义吧。

　　在这场巨大的脑洞独角戏中，本人经历了连续两层跳出现实的体验（认为书是伪作+认为搜索出来的网络条目/评论也是配合的伪造），算是把小说里的克莱因瓶诡计彻底地增强现实了一把，这钱花得太值。于是我给这本书打了个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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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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