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旧世界”：海权国家能否继续主宰全球——《海洋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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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历史学家安德鲁·兰伯特的《海洋与权力》（Seapower States）一书以“海权”（thalassokratia）为第一关键词，并有意识地与马汉所提出的“制海权”（sea power）进行划分。制海权顾名思义是指军事上对海洋的控制权，而海权却是结合了文化战略、经济发展、社会所向的一整套政制-文化。从这种严格意义上的“海权”（seapower）出发，作者以雅典、迦太基、威尼斯、荷兰和英国为范例，疏理了一条以海权为身份的文明的谱系。

　　雅典是第一代海权。借助港口和市场，雅典逐渐夺取了科林斯和埃伊纳（Aegina）的商业地位，并进而借助军事控制权——三列桨座战船为其象征——和神话政治学的意识形态建构，将自己的野心进一步地放大。雅典通过自身的海权文化进行扩张是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历史叙述的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柏拉图正是看到了其中的弊病与傲慢，所以会在《法律篇》中谈一个马格尼西亚城邦的第二理想，这个城邦正是与海洋保持一定距离来以防被海洋贸易商业文化及其民主色彩所败坏。修昔底德在让伯里克利宣布雅典为全希腊的学校之后随即笔锋一转让瘟疫席卷雅典，不得不说乃是史家的春秋笔法。不过兰伯特看待海权的角度却并不相同，这在他对海权国家脉络长卷的舒展中会逐渐图穷匕见。

　　“迦太基必须被毁灭”，这是小加图看到迦太基港口后的心病与修辞。相较之下，罗马是正在成长起来的大陆强国，在逐渐成为世界帝国的途中，罗马必须毁灭身上印有雅典和埃及痕迹的迦太基，特别又是其中的民主（demokratia）。后者的那种开放、包容、探索的态度，也许正是作者兰伯特的意欲所在。但是这样的海权却具有不可调和的文明困境，随着海权逻辑的伸张，我们看到一个中等国家无论如何无法在实力上与超强大国进行比拼，不论是将海权进行到底还是转而发展大陆身份，自身向外的那股冲劲和朝气随即就会受到内外双重的压抑，海陆之争既存在于海权国内的意识之中也受困于对外“技不如人”的硬实力上。

　　威尼斯作为古今东西世界的中介，在文艺复兴中将古典介绍给了现代，“把海权介绍给了西方”。政治、经济与文化又一次产生了三角影响，到了1500年前，威尼斯的贸易额增长到每年75万杜卡特，是热那亚的六倍左右。虽然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没有明确给出戏剧发生时间，但就夏洛克借给安东尼奥3000杜卡特的系列事件来看，我们就能判断这是怎样的一笔巨款，以及在莎士比亚（也是一个英国人）眼中的威尼斯的经贸是如何繁荣了。随后又有荷兰通过阿姆斯特丹为典型，坚持格劳秀斯的“自由海洋”学说，主张开放公海并且反对贸易垄断，开创了现代世界贸易的图景。阿姆斯特丹到如今都是国际枢纽型大都市。两大海权的地位可见一斑，但是其存活的理由之一却是在于超级陆地强国的不存在性。这便是《海洋与权力》内涵的海陆之争。方其时已不在存有一个真正的罗马帝国或其他与之对等的超级强国。稍早的蒙元影响不到它们，而此刻的“神圣罗马帝国”已经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了。可是，海权不是永久的，我们看到如今的威尼斯是旅游型城市，而阿姆斯特丹的枢纽特性从“海”转型到了史基浦机场的“空”。

　　海洋国家还有许多，如罗德斯、热亚那、葡萄牙，但它们不足以强大或自觉到以海洋为中心从而以海权作为文化身份。大陆国家也有制海权，特别强大的如俄国、中国与美国。彼得大帝拼贴艺术般地效仿威尼斯与荷兰，这为俄国带来了现代化，但也反过来略显滑稽地印证了自身的大陆保守主义，这很大清。彼得的战舰很少出海，俄罗斯人大多不愿意参加海军，面子做足了，里子里却连皇太子都憎恶着海权所引领的一切西化计划。

　　而最后一个海权便是英国，而且是在20世纪40年代之前的英国，光是这一海权身份的建立就持续了200多年之久。1588年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成了永远的海洋神话，其实这种神话的创建也是向前代海权诸国取经而来的，这场战争其实质意义却远没有那么出奇，加勒特·马丁利的同名著作便说明了这一点。不过，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大概可以从故事的客观背景里反映这一海权的开端，虽然（或者说因此）故事背景的预设是一帮意大利人在不知名的海岛之上。只可惜，英国看似是新罗马，实则乃是新迦太基，“它缺乏人力、资源和绵延不断的大片领土，无法成为罗马。新罗马的身份被美国占去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家们虽然爱摹仿伊丽莎白时代的全球势力图谱，但这已然是“摹仿的摹仿”，待到伊丽莎白二世统治时期，日积月累的表象还是逐个翻开了其中一块块的伤疤。

　　作为英国人的兰伯特将英国作为最后一个海权的做法是值得考虑的。这其中有对海权之艺术性（以布克哈特的观点来说）的赞誉，同时附带了经济、政治乃至文明上的开放、先进的自信。但因此也就随之包括了难以与大陆霸主抗争的宿命般的历史沉重感。也许未来的文明在太空或科技的某一角中，但曾经的、使得我们走到现在的历史天使，也许确乎是在海权中，并永远在相关的文学和艺术之中。海权由文化、身份、历史、政治、经济、神话等因素共同铸就，其背后蕴含了一种海洋共和自由的色彩。直到今天，通过腓尼基的名字、三列桨座战船的模型、威尼斯的鲍西娅、政治哲学史和建筑史、英格兰的制度等等……我们依然能够看到海权在文明困境和海陆之争中所独有的光辉。假若诚如作者所云中国就像美国和俄罗斯一样是太过强大的大陆国家，我们也不该草草放过海权谱系背后蕴含的政制意识和经济战略，我们应当吸收现今热播的电视剧《觉醒年代》中的启示，像刊发和传播《新青年》那样牢牢抓住海权文化（这里的胡适），反思海权文化千年以降的硕硕果实与兴衰逻辑。

　　字数：1985
　　转自：陆钓雪de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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