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门阀政治》 皇权，士族与流民

江海鸿牛

　　窃以为本书最大的亮点在于，全景式的展现了一本好的现代史书应该怎么写，既要有翔实的史籍训怙考据，也要有整体上的归纳概括提炼，有时还需要对一些模糊的史事做出合理恰当而大胆的猜测并论证之，最后最好还有一个提纲挈领式的概括总结。放到本书来看，其细节考证之细微，史料搜集之饱满，虽然对非本专业或目的性不强的读者而言其价值或非极显著，但依然给人留下极深刻印象，叹为观止。同时针对每章节作者皆有所小结，江左各门阀的萌芽、形成、发展、衰落及相互间的博弈、制衡，皇权与门阀的整体关系演变，有理有据有结论，令人信服。关于部分门阀世家的来历，如桓氏先祖起源考，则从诸多古籍隐晦之处搜罗证据，做大胆猜测，所得结论殊可自治，可作为额外知识点了解，亦可学习其考据方法，循此开始读者自己的考据体验。最后作者给出大历史视界下的宏观结论，即东晋门阀政治实为皇权政治下的一种变态，皇权不振、门阀均衡、军队可控是东晋得以延续的关键点，可惜历史终究还是要回到原本的轨迹。

　　稍微梳理一下东晋门阀。东晋的诞生是八王之乱的直接结果，八王之乱首先搞垮了朝廷，内乱纷争不暇甚至引入了边域外族，也为日后的北朝诸外族之乱埋下祸根。坚挺到乱战后期的司马越本身亦不具备皇室近属名分，权威性合法性不足，号召力有限，需要联络关东名士利用其社会地位和实际力量来支撑自己的统治，此种情形下，王衍成为司马越重要膀臂。司马越与王衍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多方商议后定计前往南部打下一片根基，与此同时江左士族刚刚经历陈敏叛乱，亦感觉有必要接受北方强藩出镇以保一方安宁，前提是他们有足够的名分、权威，又尊重南士利益，于是二者一拍即合，鉴于司马越在北方尚有根基存在逐鹿可能，于是暂由司马睿和王导先往江左。然而司马越随后败亡，王衍一心东归落叶归根，结果惨遭不幸，于是旁支扶正，司马睿一跃成为晋朝正统。

　　王马共天下始于司马越、王衍，但彼时仍是司马为主，待到得江左，王导却起着主导作用，于是产生西晋与东晋最大不同点，即西晋的权臣是宗室强王，士族名士需要依附于上才能起作用，尚属皇权政治,而东晋则不然，士族名士本人就是权臣，已演变为门阀政治。

　　南下的司马睿全盘照收司马越等正统在北方的强敌与联盟关系,与刘、石交恶，以北上收复为号建立一个有内聚力的南朝。南北得以分立的原因之一在于北方反对势力亦众，权力之争激烈，无暇顾及江左，而司马睿之所急亦在江左建立霸业，并不真正以中原为念，因而双方口号震天响，实则徐徐图之争夺内部权力。

　　门阀政治的一个标志性原因在于皇权不振、士族专兵，兵权一直是皇朝权力最重要的来源，士族有兵可专，又由于北方流民的不断南下补充兵的队伍，士族虽专兵却不直接带兵，统兵作战的是久事疆惕的流民帅，同时皇权与流民帅的关系也是防备居多，委以官职，划分地盘，但羁縻于长江之外，拒绝他们过江南来，虽然有效延缓了这些拥兵将帅直接干政、危害皇权，但也使其在政治上保持相当大的独立性，平时可以以手中兵影响朝中权力争斗，机会成熟亦可以争夺大统。无权威的白板天子、无兵权的单车刺史都是东晋门阀下的独特产物。

　　东晋的门阀政治发于琅琊王氏，巩固在颖川庾氏。东晋之初皇权对门阀政治做了两次重大反抗: 一次始于晋元帝假手权臣。由于南部无兵可征，流民成为主要兵源，意识到士族专兵危害皇权，皇权亦试图检校流民以限制南北大族荫占流民的特权，这也成为王敦起兵之口实，而南北大族出于维护自家利益也支持王敦起兵。另一次是晋明帝假手宗室、外戚，庾亮排闼入宫打破此次反抗。虽然门阀间时有冲突,如早期庾、王矛盾明显， 但在维护门阀政治方面的立场始终一致。

　　东晋核心区域依长江而布，其内部的权力斗争整体上来看，在国家体制上是地方与中枢之争，在地理位置上是上游与下游之争，在出场人物上是士族门户之争以及当权士族与有兵的流民帅既联合又斗争。中期桓、谢崛起于微弱之中也是门阀平衡之结果，二族在朝均无族党为援，并无破坏门户势力平衡之危，这是中枢及其他士族愿意让二族填补上游方镇之缺的重要原因。

　　对现代不学无术的穿越者而言，东晋可能是个理想去处，永和政局下名士嗜五石散，习南华言，浮华相扇，标榜为高，不知疲倦地谈有无、谈言意、谈才性、谈出处，不需鸿篇巨著，只要一语惊人便成名誉。

　　视线放到北朝，前秦大军不顾一切的南征，其失败存在必然性，表面原因是其所谓大军不过是一批被驱迫的新发之卒，乌合之众，内里原因则是民族矛盾的尖锐存在，使其不可能具有足以支持大规模南侵的政治力量，从而也不可能形成周密军事部署以进行这场战争。但讽刺的是，恰恰为了压制民族矛盾，故不得不急于南侵，试图强夺神州文化正统以强化政权权威和合法性。北朝分裂后的汉化与胡化内乱也反映出，民族政权的统治者其统治政策归根结底是要反映整个民族的进化水平，如果民族进化水平很低下，而统治者想要长期稳定地维持一种较高的文治也是不可能的。

　　东晋一朝，皇帝垂拱，士族当权，流民出力，门阀政治才能维持,及其三角关系偏狭破裂，王朝即坍塌，门阀政治之变态终归皇权政治之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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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阿罗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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