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追寻、抉择与归程

ThomasVan

　　你曾经是何等的辉煌，在武林前辈凋零之际，凭借自己的一双手，赢得名满天下。十年以来，整个江湖都是你的传说，每一个听到你名字的人都会瑟瑟发抖。可是有那么一天，你发现自己拿剑的手不再平稳，你会害怕吗？你怕的究竟是不知哪一天死于他人剑下，还是你的名字随着肉体的死亡在江湖中烟消云散？你要怎么做？若要急流勇退，你是否舍得放弃自己所拥有的声名和地位？若要继续坚持，难免终有一日阴沟翻船，你又是否能忍够忍受自己从神话沦为笑柄？你舍不得，你不能忍，你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你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英才，放荡不羁，裘马轻狂。你羡慕前辈们叱咤风云，也自信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挣得个出人头地。可是江湖那么大，人才辈出，高手如云，你会不会担心，直到青丝变成白发，江湖也不会记得你的名号。这时，一位前辈高人找到了你，他声闻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以自己的全部资财为代价，要你戴上狰狞的面具扮演他。从此，你会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财富、地位、美人，应有尽有，甚至比你以前想要的多得多。可你也随之成为一个幽灵，不再有自己的身份和姓名，你所延续的，不过是他人的神话。你，是否会动心呢？

　　你美艳动人，聪慧灵巧，你深爱着江湖上最有名望和地位的人，也是最有野心的人。很巧的是，他也深爱着你，愿意给你一切。可是他逐渐迷失在权欲的漩涡之中，为延续自己不败的神话不择手段，以致年纪尚轻而容颜苍老。他要求你帮他监视每一个可能超过他的人，要么杀死，要么将其变为他的傀儡，为达目的甚至要你委身于这些人。你知道他心里始终有你，可你没有把握他是否能够走出心魔的控制。要转身离开，你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同时也是最爱自己的人，眼看他日趋疯狂，身败名裂。可要帮助他并默默等待，你不知是否还会有那样一天，他最终醒悟，放下尘事与你双宿双飞。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公子羽放不下的是名，燕南飞放不下的是利，卓夫人放不下的是情。他们都生活在伪装中，活得很累。芸芸众生，没有绝对的糊涂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打算奔走忙碌，殊不知自己的聪明和他人的聪明交织起来，却结成了命运的天罗地网，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公子羽能够称雄一时，可他的时代终会过去，他舍不下权力和声名，就只能殚精竭虑终生躲藏，自此不见天日。燕南飞可以代替公子羽，享受公子羽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一旦江湖中出现胜过他的人，他就会成为一枚弃子。卓夫人苦守着趋近疯狂的公子羽，一会儿是明月心，一会儿是作为公子羽女人的卓夫人，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有所追寻，难免深陷其中；无所追寻，生命又有何趣？

　　这世上，是否存在能够斩断命运之网的刀光？

　　我想大概是有的，因为我们还能够选择。

　　和星光程序员讨论过喜欢什么样的故事。他喜欢的是乔峰式的情节，人物沉浮于世间，被命运摆弄而不自知，整个故事展开于他和命运的不断抗争之中。我喜欢的是慕容复式的悲剧，人物清楚地明白一切，却只能在性格的操控下做出错误的抉择，整个故事呈现在他与自身的剧烈撕扯之下。

　　这大概就是命运悲剧和性格悲剧的不同吧。

　　在我看来，命运悲剧的可叹，在于命运没有为人提供正确的选项，而性格悲剧的可叹，则在于性格一定会使人避开正确的选项。

　　命运提供人生的三岔路口，性格却推动我们作出最终的选择。

　　看上去，性格似乎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兜兜转转，依旧无法摆脱那张冥冥之中的天罗地网。

　　大概只有一朝脱出性格，才能解开这悲剧的枷锁吧。

　　或许，这就是《天涯•明月•刀》要告诉我们的。

　　《天涯•明月•刀》的主角是傅红雪，在《边城浪子》的故事中，傅红雪这个角色的性格非常扭曲，他的冷漠、固执和骄傲都达到了异常可怕的程度。在边城的漫天风沙里，傅红雪拖着残破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在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复仇之路上，心中别无它念。他拒绝叶开的帮助，不敢面对翠浓的爱情，最终在真相大白之时才明白自己一无所有，怅然而去。可就是这个阴暗自闭的黑衣刀客，却在二十余年之后追寻到了心中的明月，并且能够超度他人，其间他的性格一定发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大改变。我对书中傅红雪的几次挥刀印象深刻，因为这几次挥刀就是傅红雪对自己性格的突破，从而成为了他命运的转折。一是挥刀挖石壁救卓玉贞母子。傅红雪只道自己的刀是杀人的，凡出鞘则必见血，因而从不让人看到自己的刀，然而为了刚刚诞生的小生命，傅红雪不惜用自己的刀来挖掘石壁，甚至刀锋上崩出了两个缺口。这时傅红雪的爱心战胜了骄傲，他不惜磨损自己视为生命的黑刀救人性命，所以他不再是把翠浓抛在身后的傅红雪，而是可以为了朋友远赴艰险的仁者，因而这一路追寻的故事才得以继续。二是挥刀斩入苗天王的心脏。这是书中傅红雪经历的最危险的一战，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打必胜之战的人算不得真正的勇者，也经不起命运的考验。在傅红雪堪堪杀死苗天王的时候，他能感到苗天王的刀也到了自己的胸腹，但傅红雪没有退缩，或许是来不及退缩，可只有这样，傅红雪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脱出从未失败带来的恐惧，继而一往无前。三是挥刀斩断俞琴的琴弦，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是在深夜，尤其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深夜，白日里无论戴着怎样的面具，到了晚上，面具脱落的时候，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真实而脆弱的自我。见到俞琴之前，傅红雪已被萧四无的话震慑，对自己是否再也不是不败的刀客产生了怀疑，加之俞琴会心一击，相信大部分人都难以抵挡。但傅红雪的坚韧克服了疑惧，他削断琴弦，告诉俞琴他人的评议无法影响自己内心的坚定。明白自我的价值不取决于他人之口，就是凤凰涅槃，浴血重生。四是挥刀砍裂面前的铜镜，追寻自我已属不易，保持自我更是难上加难。要知道，这面铜镜中的东西，是世人都难以拒绝的，公子羽为了它未老先衰，燕南飞为了它出卖自我。傅红雪却作出了完美的选择，不仅自己免于沦陷，还救赎了泥足深陷的公子羽。这一次，平静战胜了欲望，傅红雪的内心已然无坚不摧，却又玲珑剔透。

　　“天涯路，未归人，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不要害怕，手中的刀自会为你披荆斩棘。

　　忽然很是羡慕戴着一串小小茉莉花的周婷，因为站在她身后的傅红雪已经跳出了性格和命运的羁绊，而她有幸成为了见证者。

　　人在天涯，心有明月，手中持刀，何处觅归程？

　　大概心中的明月就是归程吧。

　　总字数：2260
　　作者：阿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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