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ebejoy 于 2025-8-28 18:02 编辑
第一次打开这本书是在出差的高铁上,刚读了第一篇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调动了所有信息库,才想起之前去年读《外国文艺》爱尔兰特辑时,读到过一篇布伦南的《年轻的姑娘可能会糟蹋她的机会》,对她描述的婚姻生活——“没有争吵或暴力。没有任何那样的事情,只是两个人一起生活,默默地互相厌恶。”,以及她竭力保持理智的描述,优美又精确的语言记忆深刻。
压抑,是我对这本书最深刻的感受,好像一切都被湿漉漉的空气包裹住了,所有主人公身处其中,行动缓慢,连呼吸都好像凝滞了,更让人害怕的是,这份压抑,好像永远都没有消亡或者砰得一声爆炸的机会。
所有女主人公都渴望表达,但她们的表达却没有声音。
《大火之后的早晨》中的小女孩梅芙,她早晨起来发现附近的车库昨晚被烧掉后,便抢在其他小孩出门前激动地去告诉街上的邻居,享受作为新闻发布官的权威感和幸福感,但她很快就被更了解事情全貌的成人“抢走”了资格,故事结尾时小女孩心想:“如果某天夜晚一个小孩拿着一根火柴偷偷地去那里,再度让它猛烈地烧起来的话,我是永远不会责怪她的,只要她让我做第一个发布新闻的人。”
在《我们的复仇日》中,面对持枪搜查的士兵,比起恐惧,梅芙更在意自己——作为一个小孩儿,也拥有表达的机会:“想到那个陌生男人居然在搜捕中也对我问话,让我再度沦陷在感激、兴奋和震惊之中。”
而在《谎言》中,年幼的梅芙紧张不安地第一次去忏悔,却在神父面前想不出任何罪过,每次都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过错,草草了事。有一次,她在妒忌中把妹妹最心爱的玩具缝纫机摔坏了,却骗母亲说是自己失手。她本以为忏悔这件事会受到重罚,结果神父只是让她多念两遍“万福马利亚”,但故事结尾处当梅芙如实告诉父亲她这次忏悔的结果时,母亲却责怪她多话。这个时候,大概她就已经意识到,表达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而这种“表达即罪过”,在德顿夫妇和巴戈特夫妇的不幸婚姻中更是清晰可见。没有争吵、暴力和出轨,经济条件尚可,这两家几乎是外人眼中正常的家庭范本。实际上,在房子内,妻子日复一日的打理花园、照顾孩子,在脑子里自怨自艾、自言自语,一个新沙发,一束鲜花,都足以被她们讲出几页的篇幅;婚姻中的痛苦一遍一遍在她们的头脑中回荡。
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时,他们从不介意下雨,从不介意任何事情;他们风雨无阻地在公园里漫步。”有经济上的窘迫:“她从未对任何一件事下定决心。决定不是她知晓的东西。她的决定,关于摆上桌的食物,关于房子的各种事务,她所做出的决定都取决于习惯和休伯特给她的家用。”也有对自我价值的反复否定:“恐惧和渴望争夺着她灵魂中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折磨她的不是它们间的互相竞争,也不是它们与她的斗争——而是她毕生对她自己的否定,恐惧始终像这样支撑并助长着这种自我否定。
在这种沉重的基调下,我阅读时总感觉自己被泡在水下。“为什么不表达”“为什么不争吵”“为什么不打断这种压抑的寂静”,我反复质问着主人公,又好像在质问着我自己,质问着我的性别。
我知道那些“被宣布为唱歌课上的害群之马”的小姑娘为什么不敢表达,我懂那种被权威排挤下的唯唯诺诺。我知道那些“把时间虚度在做梦上”的女人为什么不敢表达,我懂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野心和梦想。我知道那些“所有机会都被家里的男孩带走”的女人为什么不敢表达,我懂那些因为性别轻易被剥夺的权力和隐藏在平等下的骗局。
可男性不懂。“他从来都无法理解她——她的遮遮掩掩,她的偷偷摸摸,他一进屋,她就停止正在做的事情,跑去做另一件事的做法,仿佛她原本是在做禁止她做的事情。她怕他,而且她从未尝试控制这种恐惧,无论他对她说什么。”这种在压迫下的女性表达缺失变成了他们漫步在公园的步道,躲进封闭的阁楼,想能够无限期推迟回家”的理由。
直到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什么是“以最汹涌的压抑和最无声的激情借此串联起一个‘顺从,但野马也无法从她的体内拽出任何东西来’的女人的一生,也真正懂得为什么《纽约时报》会把它评价为“足以使布伦南回归她缺席已久的虚构小说的世界级宴席上来”。
字数:1640 转自 西瓜最爱夏天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886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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