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虽千万人吾往矣

鸿田

　　小说中，最让我心折的从来都不是意气风发，一帆风顺的少年英雄，就好像巴金的《家》里，对在新旧中挣扎的觉新的喜欢远远超过青春洋溢，意气风发一心搞革命的觉慧。自然，在《天龙八部》里，我爱萧峰远胜段誉。看完整整五本天龙，回忆起萧峰，永远和那几场战争相关：为救阿朱独闯聚贤庄，少室山大战揭开谜底，最后在雁门关外自杀。

　　最爱他独闯聚贤庄那一场大战。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每每都让我热血沸腾，而且感慨万千，这一回写得太好了！所以就把回目的名字直接作了我的标题o(╯□╰)o

　　看这一场战争，深深被萧峰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被逐出丐帮，又身背杀父，杀母，杀师三桩无法洗刷的不白之冤，随时都可能被所谓的江湖义士追杀，他明明知道，这个英雄大会是专门为了对付他而设的，依旧毅然前往，而原因只不过是给一个和他萍水相逢的小姑娘——阿朱，治伤。在聚贤庄群雄的围剿之下，他命悬一线，依然不忘将阿朱托付给昔日好友白世镜照料，这是真正的侠之大者。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样一个大英雄，他是契丹人，不是汉人。这就是矛盾所在。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自古有合群的爱国主义的自大”用在此处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聚贤庄中的群雄，就像文革时期的红卫兵一般，在所谓的民族大义下，没有丝毫理性的思考：为什么契丹人就一定是恶人？萧峰肯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婢女独闯聚贤庄，如此胆识和狭义之人又怎么会杀父母和自己的师父？他们并不考虑这些问题，而是在所谓的民族大义的旗帜下，泄自己的私愤，却又人人不愿当出头鸟，只敢在集体的保护伞中叫嚣，不敢以自己的意志情感进行对抗，对这些英雄我只能呵呵了。萧峰本不愿杀人，却被少林圣僧的逻辑给激怒了。看看下面这段：

　　【这一来不但玄难、玄寂大为震惊，连乔峰也颇出意料之外。原来这人却是快刀祁六。他悬身半空，时刻已然不短，这么晃来晃去，嵌在横梁中的钢刀终于松了出来。他身子下坠，说也不巧，正好跌在三人各以全力拍出的掌力之间，便如两块大铁板的巨力前后挤将拢来，如何不送了他的性命？

　　玄难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乔峰，你作了好大的孽！”乔峰大怒，道：“此人我杀他一半，你师兄弟二人合力杀他一半，如何都算在我的帐上？”玄难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若不是你害人在先，如何会有今日这场打斗？”

　　乔峰怒道：“好，一切都算在我的帐上，却又如何？”恶斗之下，蛮性发作，陡然间犹似变成了一头猛兽，右手一拿，抓起一个人来，正是单正的次子单仲山，左手夺下他单刀，右手将他身子一放，跟着拍落，单仲山天灵盖碎裂，死于非命。】

　　群雄口口声声称萧峰非人，而非人的却是他们自己，玄难这汉人特有的逻辑；谭婆要杀病重的阿朱；单正的公报私仇。而这些都裹挟在爱国主义的光环之下！让人如何能够不叹息！

　　在荒谬与无理性，自私与卑鄙大行其道的时代，理性与侠义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哎！

　　聚贤庄一战，让萧峰与中原武林彻底决裂，但却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来自阿朱的爱情。真正的大侠当然不能缺少爱，所谓“侠骨柔情”若只有侠骨总是不美。而看到他们这段，却忍不住心痛。他说「阿朱，我去塞外，你来瞧我不瞧？」她说「从此以后便有一个人，愿意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他们一起去找知道真相的最后一个活人——康敏。我当然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无法阻止他们，眼前极致的幸福将酿造最深的痛苦。金庸真狠心，如老天一样。不知道当我们遭遇同样境况的时候是否有谁会因为不能提醒我们而为我们心痛。萧峰迎来他人生中最大的悲剧：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从此就如他的姓一般，萧瑟一生。

　　小说结尾处，他再次来到雁门关外，走到当年阿朱躲着的石壁旁的那棵花树，伸手摩挲树干，感觉已比当日与阿朱相见时，高了不少，一时伤心欲绝。就像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的那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物依旧，人已非。

　　最后，他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忠义两相全，在雁门关外，用耶律洪基立誓的箭自杀而亡。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结局，因为英雄，是不能苟且的。

　　总字数：1448
　　作者：小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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