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英雄志》随感

ThomasVan

　　中国武侠小说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史记》的《刺客列传》、《游侠列传》等，既有“武”者的力量，又有“侠”的风骨，后来的唐传奇、宋话本又将这一种侠义文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发掘，明清之际，《水浒传》等小说更是把“侠义”作为一种精神植入了我们的传统文化之中。但是武侠小说真正到达高峰，是在近现代，特别是金庸、古龙、梁羽生三大家的出现，奠定了传统武侠文化在国人心中的地位。金庸注重“侠之大者”精神的阐释，古龙侧重武侠和悬疑相结合的探索，梁羽生则致力于更加传统武侠文化的呈现，三大家各擅胜场。其后，温瑞安、黄易等新派武侠大师纵横江湖，黄玉郎、马荣成等漫画家也用自己的方式讲述自己心目中的武侠世界，他们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武侠的内涵和外延。但是到了现代，特别是金庸封笔、古龙去世之后，中国武侠的步伐，仿佛突然间就止步了。

　　在这个背景下，《英雄志》其实是承载了很多武侠迷的冀望走到了读者面前，它共分三部，数百万字篇幅，堪称是鸿篇巨制。最初是孙晓在台湾创办讲武堂出版社后发行，现国内长江文艺出版社对这套作品进行了引进，计划出版二十六卷。所谓“金庸封笔古龙逝，世间唯有英雄志”，我久慕其名，今日终于有机会一睹该作风采。

　　《英雄志卷一：西凉风暴》

　　卷一是“英雄志系列”的开篇之作。故事用两个“楔子”引出，“楔子一”讲述了发生在武英十五年十二月的一场惊天变故，皇帝战死沙场，泯王诛灭了被传叛变的武德侯满门，“九州剑王”方子敬救出了武德侯的遗孤；“楔子二”讲述了发生在景泰元年一月西域天山的一幕，武德侯听闻被满门抄斩的噩耗，留下了“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的谜语，而这句谜题也引出了随后发生的无数事情。

　　卷一主要讲述了西凉捕头伍定远发现辖区发生了惊人诡异的命案，当地实力最强的燕陵镖局的一只镖队被高手伏击，无一活口。伍定远追查到燕陵镖局，却被少镖头齐伯川羞辱。更让伍定远没想到的是，做下这桩大案的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昆仑派，不仅如此，昆仑派还屠灭了燕陵镖局满门，而恰在此时，齐伯川竟然突然出现，把一张关乎天下气运的羊皮交给了伍定远……

　　孙晓在《西凉风暴》中主要要完成三个任务：一是引出整个系列的第一位主人公——伍定远，“英雄志系列”共有四大主角，分别是伍定远、卢云、杨肃观、秦仲海，本书中的伍定远是第一位，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位，是整个系列串联的脉络；二是引出一张羊皮，这张在“楔子二”中的羊皮非常重要，是所有势力争夺的焦点；三是勾勒出这个江湖的基本脉络规则，以及背后隐约出现的朝廷不同势力明争暗斗。

　　孙晓的江湖，和金庸、古龙的不一样，更加的平凡和普通，少有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侠客，孙晓笔下的侠客更像是普通人，虽然身有上乘武功，但是在江湖和朝廷面前都显得格外弱小，他们好像是棋盘里面的棋子，无论所处的地位如何重要，都只能发挥本应该发挥的作用，而不能像金庸笔下的张无忌或者古龙笔下的楚留香一样，纵横来去，毫无顾忌，换句话说，孙晓的江湖，更像是真实的江湖。

　　伍定远，就是这个真实的江湖里面的一个小小的西凉捕头，他没有娶妻，身世平凡，武功更加平凡，一辈子就吃着衙门饭，破破案而已。甚至因为工资低，不得不做账从府库“周转”些银两出来贴补，他就像是上世纪港片里的警察队长，带着几个小弟，自己生活不够如意。而选择这样的所谓小角色，置入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中，这就是作者所期待的戏剧效果，或者说，伍定远越平凡，才能凸显后面的故事越不平凡，从镖队惨案开始，镖局惨案、遇方子敬、抗卓凌昭、得羊皮纸……情节一路低开高走，直到最后伍定远千里远赴北京城，迎接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

　　因为没有看过讲武堂的旧版，所以这次的新版虽然孙晓做了很多的修订，但是我无法给予对比评价，但是如果仅仅就目前看到的新版来说，卷一还存在一些小问题：一是文笔，作者尽量试图还原那个时代语言习惯，但是还是显得有些掉书袋，不够自然，特别是人物之间的对话，无论是开头楔子一的朝堂之上，还是后面江湖之中人物之间的，都显得有些拗口和矫揉；二是创新，从卷一来看，故事完全是寻常的套路，并无任何创新之处，燕陵镖局灭门案甚至会让我马上想到《笑傲江湖》中福威镖局的灭门案，而无独有偶，两者都是为了宝物，前者是羊皮，后者是剑谱，不知道孙晓有没有借鉴后者。而其他铁剑、止观、卓凌昭之类的人物，都有些似曾相识的影子。

　　《英雄志卷二：乱世文章》

　　卷二讲述了在店里当小二的落第秀才卢云因为被构陷，身陷囹圄。狱中卢云始终不愿屈打成招，并趁大盗一伙儿劫狱之机逃出监狱，辗转流落到顾府，在顾府遇到了丁忧在家的工部侍郎顾嗣源和顾家千金顾倩兮。卢云钟情于顾倩兮，并意外习得道家内功心法和无双连拳，但因不堪忍受顾家二姨娘的羞辱，愤而离开……

　　卢云是孙晓笔下“英雄志系列”的第二位男主角，命途多舛且性格偏激。他在前半篇故事中颇像是金庸笔下的狄云，无缘无故被投入牢狱，受尽折磨，却根本无法寻找到所谓的公道；他在后半篇故事中颇像是金庸笔下的杨过，性格孤僻且偏激的他往往喜欢和所有人背道而驰，虽然得到了顾嗣源的青睐、顾倩兮的倾心、陆孤瞻的邀请，但是他依然因为强大的自尊心而选择了自我放逐，与其说是书生意气，卢云更像是宁折不弯的铁扁担，他也成为了孙晓笔下性格属性最为明显的男主角。

　　相比卷一，卷二的故事非常简单，概括来看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牢狱之灾，后半部分是顾府生活，情节的简单给了孙晓更大的人物性格塑造空间，他也把更多的笔触放在了卢云的心理描写上。卷二更像是前期故事的一个情绪“蓄力”的阶段，这里看不到任何“爽文”的痕迹，除了卢云习得上乘武功的情节外，孙晓不断用各种破灭希望的情节来压抑读者的情绪，然后静静等待之后两卷情节的爆点。

　　无疑，在卷二中，卢云性格的刻画是成功的，但是相形之下，其他部分角色的设置有些斧凿的痕迹。最失败的就是二姨娘，这个角色是为了促成卢云离开顾府而加入的，但是围绕两人的情节设置却非常幼稚，特别是栽赃一段，漏洞百出且不合情理。而在顾府的生态体系中，顾嗣源和顾倩兮被二姨娘如此拿捏更加不合常理，在中国古代男尊女卑的家庭生态中，很难想象一位当朝大员青睐一个书童，却还要考虑什么二姨太的感受。不过最失望的，还是孙晓对于卢云文采的描写，纯粹是为了掉书袋而掉书袋，比如顾嗣源让卢云写《论宋之兴亡起衰》，作者自己命题自己作文，文中却尽是些老生常谈，毫无新意。再比如卢云和左从义辩论诸葛亮和周瑜的优劣等，居然会援引八阵图之事，论点和论据都有些站不住脚。唯一可称为亮点的是那副对联，但要说是绝对，却又有些夸张了。

　　《英雄志卷三：京城之会》

　　卷三讲述了流落江湖的卢云和千里赴京的伍定远在京城相遇，因为伍定远身上的羊皮纸，伍、卢二人卷入了以江充、刘敬、柳昂天等多方势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最终两人都被柳昂天所救，在这一过程中，杨肃观合秦仲海纷纷登场，柳昂天也讲述了那桩三十多年前改变了全天下的事件，揭开羊皮纸之谜成为了所有人接下来面对的最重要事情……

　　卷三开始，本书进入了第一个高潮，登场人物非常多，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四大男主角剩下的两人，杨肃观合秦仲海在本卷正式登场，但占据的篇幅并不多，作者并不急于展开来写；昆仑派第一卷已经有了较大篇幅的描写，本卷再次登场，而安道京、薛奴儿作为朝廷多方势力的代表，也都粉墨登场，但是也都是点到为止的描写。以此可见，孙晓虽然在这一卷设置了宏大的舞台，但是所有角色都是蜻蜓点水，如杨肃观、秦仲海、安道京等人的性格都会在接下来的几卷中逐步补全。

　　本卷故事虽然登场人物众多，但是情节却异常简单，从伍卢相遇到被各方追杀，最终被柳昂天所救，仅此而已，但是故事脉络非常清晰，羊皮卷一直是各方争夺的焦点，所以除了第二卷为了引出卢云宕开一笔之外，孙晓始终在围绕羊皮纸来呈现英雄志的江湖。从柳昂天最后的讲述来看，发生在武英年间的皇帝和也先之战明显脱胎于历史上的“土木之变”，包括朱祁镇、王振、也先等历史角色也都在本书中拥有了各自的化身，因为是第一次看《英雄志》，根据历史史实和逻辑推断，以及“楔子一”和“楔子二”，我认为起码可以得出三点推论：一是当年皇帝可能并没有死；二是武德侯没有叛变且可能还活着；三是羊皮纸的作用可能和众人所知的完全不一样。当然，解开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那句“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的谜语。

　　按照小说行文的逻辑，“楔子一”中被方子敬救下的遗孤应该是本书的男主角之一，而我认为应该是伍定远，理由有三：一则目前来看，事件发生在三十多年前，伍定远刚好三十多岁，应该是最符合当年那个小男孩身份的人；二则伍定远被方子敬所救，而方子敬就蛰伏在伍定远附近，所以才有了止观这个中间角色的出现；三则伍定远平凡得不足以成为主角的身世和身手，反而更让人感觉他必然身藏许多重大的秘密。

　　如果说伍定远代表着“仁”，那卢云就代表“智”，杨肃观代表“礼”，秦仲海代表“义”，那么四人齐聚，“仁义礼智”也就齐备了，这应该可以视为孙晓创造这样四个性格迥异角色的初衷。伍定远和卢云前面已经说过，这里不再赘述，杨肃观性格是非常讨喜的，沉着冷静又玉树临风，算是本书的流量担当，他有些像是《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出道即巅峰，几乎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角色。秦仲海在本卷中戏份不多，唯一的情节是说服卢云加入，但是这段处理的不够好，在秦仲海面前，卢云的桀骜竟然有些像是耍小脾气，而秦仲海说服的手段看似巧妙其实非常生硬，不足以令人信服。

　　《英雄志卷四：神鬼亭外》

　　卷四讲述了杨肃观奉柳昂天之命，率同韦子壮、伍定远等人，一行西行前去西凉查访羊皮纸背后的秘密。为防止昆仑派及锦衣卫等高手的阻挠，杨肃观赴嵩山少林子邀请师兄灵定和灵真随行。杨肃观一行路上巧遇九华山张之越等，随结伴西行，不料却遭遇了“剑神”卓凌昭、百花仙子胡媚儿、“九转刀”安道京等人埋伏，张之越战死，而在神鬼亭外，戊辰岁终之时，真相似乎更加的扑朔迷离……

　　应该说本卷的男主角换成了杨肃观，相比其他三位男主人公，杨肃观各方面都很出众，各方面又都很中庸。论仁义，他是朝廷的司郎中，多了些官味，自然也少了些江湖气；论文智，他不像卢云一样卓尔不群，倒是显得非常理性；论武功，作为天绝神僧的唯一徒弟，少林掌门的师弟，向上并没有进入卓凌昭等宗师级档次，向下又比安道京等人强上一些，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很多时候，看杨肃观，很像是《倚天屠龙记》里面的杨逍，地位很高、风流洒脱、为人理性，是个六边形战士，但是在任何一方面都没有走到顶峰。

　　说说卷四印象最深的三个人。一是郝震湘，从剧情发展来看，被陆孤瞻救走后，郝震湘应该会在更重要的场合重新出现，但是在卷四中他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身为禁中棍棒总教官的他武功非常高，但是为人谨慎低调，是安道京手下最可靠的人，可惜所遇非人，被安道京暗算重伤，不过其为人深重的义气和沉稳的性格还是令人印象深刻；二是胡媚儿，算是前期继卓凌昭之后比较Bug的人物，写胡媚儿的毒功有些过分夸张了，特别是神鬼亭外和杨肃观等争夺羊皮纸，她似乎有用不完的银针和毒药，而且每种暗器的毒药毒性都很强，这里就不是特别合理，与之相比，金庸在《天龙八部》里描写星宿老怪，是用化功大法配合羽扇挥出毒粉，搭配起来更加合情合理。但是孙晓对于胡媚儿性格的捕捉还是比较到位的，近乎变态的自尊和自恋，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蛇蝎心肠，都是打在胡媚儿身上的明显标签；三是安道京，昔年的“九转刀”，如今脑满肠肥的锦衣卫统领，少年时候是杀手，中年时候变成了贪生怕死的官员，这个变化虽然突兀，却很合理，配合上安道京狡诈的性格，当他把匕首刺入郝震湘身体的时候，我确实有被震撼到。

　　灵智在少林寺对伍定远所做和所说的，其实更加坚定了我认为伍定远就是武德侯遗孤的论断，而神鬼亭中发生的一切，似乎更加证实了伍定远身上的主角光环。西凉的小捕头，那么平凡的人，放在这样巨大的一场漩涡之中，注定就是一种不平凡。

　　总字数：4281
　　作者：神枪手高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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