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瑙斯高式的超自然和他的9个分身——《晨星》

书呆熊

　　似乎是为了与过去多年来的自传式写作划出一道界线，克瑙斯高的《晨星》在开场后不久，就引入了一桩超自然奇观：一颗新星，不知何时悬浮在挪威上空，耀眼明亮。它预示和象征着什么？这是斯蒂芬·金式的超自然事件，还是某种科幻式的情节？当意识到这是克瑙斯高笔下的新星时，这样的念头最好丢掉——因这个看似唬人的超自然现象，就是这次虚构小说的一个“门面”，提醒着读者那个曾经试图用六卷本自传进行“文学自杀”的作家，如今重获新生，摩拳擦掌准备再次进入虚构的世界。

　　但这个虚构的世界首先带来的并非新鲜感，作家之前的写作风格依然无处不在。在《我的奋斗》中对生活场景的细致描写、对内心世界微妙感受的赤裸解剖、以及漫无边际的对话，凡此种种都被移植到这部虚构小说中。书中9个不同的第一人称叙事者纵然都目睹了头顶上的新星，但他们并不会与这颗星星发生特别直接的情节关联，他们面对的依然是自身人生的困顿绝望，抑或某种精神性危机。

　　天空中突然冒出的那颗新星更像是整本书的“噱头”。而将现实与超现实边界模糊的设计，在许多小说中都很常见。

　　克瑙斯高的看家本领并不在于超自然奇观的高概念设计，阅读小说时也能感到他完全对这方面不甚上心，这颗星星更像是所有角色共处同一“世界观”的一个证明。高概念场景缺乏更细致的建构，甚至不同的第一人称叙事者的声音也不是全都有特别强烈的独特标识。他依然沉浸于对剖析自我的热切书写中，只是这些自我被分身成9个不同年龄、心境和职业的克瑙斯高。他们或者渴望逃离既有的生活秩序，或者沉沦于酒精之中不可自拔，或者有一颗极其敏感容易受伤的自尊心……这些都像是那六卷本自传中不同年龄段作者的某种变体。

　　晨星奇观的设置更多是为带出本书要提及的主题之一“死亡”。而这也是《我的奋斗》第一卷中开篇就提及的核心主题——在将近三十多页的随笔式文字漫谈死亡后，第一卷才开始正式进入到父亲死亡的具体叙事。而《晨星》的结尾则引用了小说角色之一的一篇死亡随笔，像是对奋斗卷一的一种呼应。

　　无论如何，这部全新的系列作品第一部更适合的对象都是喜欢《我的奋斗》的读者，因为你从中仍然能看到熟悉的克瑙斯高风格。作者曾经说过一直想继续写作我的奋斗系列，只是碍于现实压力才被迫停止。如今我们知道，新开启的“晨星”系列，作者虽给他们穿戴上“虚构”的外衣，内核仍然是他所熟悉和擅长的那些对自身生活经验的观察和感知。那些精神性的漫谈、自我呓语、那些卑劣龌龊的心思，那些逃避的念头，那些怯懦的行径，那些脆弱的敏感，依然深深植根于这次书写中。而这些内容，因人而异，看进去的读者自然会带着一种偷窥狂般的狂喜沉浸其中，而对其无感的读者并不会因为有一颗超新星浮现在上空，又或者设置了一出尤奈斯博式的血腥悬案，就会被吸引着往下阅读。因为在克瑙斯高的创作中，那些惊悚的情节或者宏大的世界观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无意将自己变成一个书写情节紧张、悬念波折的类型小说家。

　　小说中叙事者不同的人生经验，决定了他们对头顶上方的那颗新星，有着不同理解。研究宗教的学者认为这是一颗“晨星”，是魔鬼的象征。而笃信科学的人认为这则是一颗超新星，人类正在趋近于末日时刻。这颗新星的出现非但未能让他们从日常中抽离超脱重新省思和审视自己的人生，反而某种程度上变本加厉促成了他们进一步的疯狂行径。叙事者之一的约斯泰因决定报道那起森林中的乐队成员离奇死亡案，而一心抱怨的教授则酗酒开车撞到了森林中的一棵树上……

　　虽然中文版还没有出版系列下一本，但本书的第二部《永生之狼》，出场的叙事角色变少，故事的时间跨度变长，但在叙事风格上依然与第一部类似。在经历那次文学自杀后，如果说克瑙斯高最终获得的核心经验是什么，一定是他明白了自己到底最能和最会写什么，他没有那么丰饶的想象力，也没有编织悬念叙事的耐心，他丰沛敏锐的感受力需要以琐碎到近乎无聊的生活场景为依托，才能最大程度上得以施展与释放。

　　总体而言，即便转换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虚构”写作，克瑙斯高在自传写作时引发的两极争议，恐怕注定也会延续到这部晨星系列新作以及后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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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何适之 评论 《晨星》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1344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