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的“魔戒”与信望爱——《魔戒》

书呆熊

　　这算是我第四次看魔戒，但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开始了解这本书。

　　比如，我原以为托尔金对现实世界没有什么完整清晰的世界观、价值观，有的只是一些朴素的情感（比如对家乡伯明翰乡村的热爱，对北欧文化的痴迷）。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本书每每透露出托尔金独特的观念，基于天主教信仰，却又不同于天主教信仰。在书中仍然可以看到清晰的善恶之争，却又远不止善恶之争这么简单。

　　在《魔戒》中，海尔姆深谷、佩兰诺平野等发生的战斗固然荡气回肠，但主要的战场，是在几乎每个人心里，每个人都处于绝对邪恶与善良之间的灰色地带，都要面对属于自己的那份“魔戒”诱惑，都要考验自己能否坚守信望爱的价值。

　　这个战场往往会被低估，因为《魔戒》很容易被读成一场大团圆结局的大冒险。其实不是的，认真读每个章节就会知道，直到【剧透警告？】咕噜带着魔戒坠入末日山熔岩的前一秒，胜利的希望都悬于一线之间。每个人都是带着绝望，去迎接自己的战斗的。

　　有的人胜利了。阿拉贡，他的希望在于战胜索隆，成为刚铎的君王，与阿尔玟结为连理，但他一系列的行为却与目标背道而驰。他要成为国王，就要沦为游民（在人们的怀疑蔑视中四处游击）；他要西去刚铎，就要向东远行（先践行对护戒队成员的承诺）；他要迎娶爱人，就要远离爱人（先完成从出生就加之于他的几乎不可能的使命）；他要获取胜利，就要经过死亡（亡者之路）。他被取名为“estel/希望”，就必须通过自己的牺牲、隐忍、奉献，带给他人希望，才能树立君主的权威。

　　还有希奥顿，终于战胜了长期安逸造成的慵懒昏聩，在生命最后一刻重现了战士的英雄本色；伊奥温，带着被心爱的人拒绝后几乎绝望的心态走上战场，建立了最重要的功勋。。。

　　他们都不指望自己能活过战斗，虽千万人吾往矣，因为他们还坚守着心中对于友情（阿拉贡）、亲情（伊奥温）和责任（阿拉贡和希奥顿）的信念与爱，这也是他们能最终把握住胜利的原因。

　　有些人失败了。他们都无一例外太痴迷于身外之物。萨茹曼痴迷权力，被魔影吸引后堕入黑暗；德内梭尔痴迷于死守刚铎和他在刚铎的权位，所以如此轻易地在大敌面前彻底绝望；咕噜痴迷于魔戒和自己的求生，他虽然心中还有一丝良心未泯，但却已经失去了自我和信仰，成为了一个可怜的机会主义者。

　　当然，不能忘了故事的主角，弗罗多和山姆。

　　关于弗罗多，问的最多的问题是，他到底算失败了还是胜利了？最后一刻他倒在了魔戒的诱惑前，宣布放弃持戒人的使命，是否代表他沦为坏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如果弗罗多真的能抵御魔戒诱惑，主动放弃魔戒，反倒成了败笔。因为托尔金的理念中，是最平凡的、心中存有信望爱的普通人们，才是推动正义战胜邪恶的主角。弗罗多作为普通人当然有他的局限，就是他根本无法抵御就连迈雅、精灵、英雄都无法抵御的魔戒（当然能力越强、欲望越盛，抵御魔戒的难度也越大，托尔金说，弗罗多恰好就在这个中间点上，既不会软弱到无法迈出持戒人的第一步，也没有强大到直接被黑暗势力所吸引）。

　　甚至，托尔金曾表示，他一开始就明确知道，弗罗多肯定最终无法独自完成毁灭魔戒的任务。他对读者说，你们回头去看看此前的章节吧，蛛丝马迹已经埋伏在那儿了（他第一次拿起戒指就不肯放下，他多次主动戴上戒指，他在末日火山前说“我做不到，这个负担太重了”）。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完成，最终也的确没有独自完成使命。那弗罗多还是个英雄吗？魔戒的毁灭真的不是个巧合吗？

　　答案当然都是肯定的。他是个英雄，因为他虽然力有不逮，但已经做到了一个普通人尽最大限度能做、该做的事情。弗罗多其实内心多少感觉到，自己的任务多半会以失败告终，在埃敏穆伊与众人分手、决定独自上路之后，弗罗多压根就没想过活着回来。就像他对法拉米尔吐露的那样：我必须把那东西投入末日裂隙之中，但我觉得我永远到不了那里。

　　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就是弗罗多的英雄主义。背后支撑着他的，是他的信——相信这是他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望——怀着可能完成任务的万分之一的希望；爱——对好友甘道夫、对众人的热爱，甚至对咕噜的怜惜之情。

　　《魔戒》当然是有浓重的宗教背景的，但不体现在外在，而在于精神内核。这本书讨论的问题是：在一切都陷入绝望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是否还要坚守自己对美好事物的信仰？

　　托尔金的答案是，我们当然应该坚守，不是因为坚守真善美，我们就一定会成功。在至暗时刻，我们有一千一万条道路会走向堕落和毁灭，但只有坚守信、望、爱这一条道路，才可能让正义战胜邪恶。

　　弗罗多一路上无数次吐槽这条持戒之路看不到终点，“我们真有希望把它完成吗？”“我想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我做不到，山姆”，但他没有放弃。弗罗多谨遵甘道夫的教诲，“没有人有处置他人生死的天生权利”，给了咕噜一线生机。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些行为会有什么结果。甚至托尔金在一开始写作时也不知道。但读完全书后我们知道，如果没有他此前的这些行为，他最后一定不会成功。

　　还有山姆。

　　托尔金说，最能打动他的故事，就是一个普通人变得崇高（ennoblement）的故事。我想这就是山姆的故事。一开始，山姆扮演的角色并不起眼，甚至刻意突出了他粗俗（不通文墨的园丁）、保守（对夏尔之外的世界除了精灵几乎一无所知，一开始对阿拉贡的过分谨慎）的一面。

　　真正的变化是走上奇力斯乌苟的阶梯后开始的。他必须从倒下的弗罗多身后站出来，独自作战。他的纯朴、善良反倒成了此刻最宝贵的品质——因为对弗罗多的爱，他没有逃离；因为对此次任务单纯的信念，他没有被魔戒诱惑；因为他天生乐观开朗，所以相比弗罗多，他更没有失去对完成任务的希望。关键时刻，这些品质助他成为了英雄山姆怀斯大人。

　　在末日山前，山姆有一段自言自语的内心独白，可以和咕噜的内心独白进行对比。咕噜的独白，是自私恶毒的自我最终战胜了懦弱又仅存一点善良的自我，咕噜除了魔戒什么都不信，所以迷失本性。而山姆却充满着天真的乐观主义：

　　当末日山看上去还遥遥在望、难以到达时，他劝自己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超过一半啦；当干粮和水都消耗完的时候，他安慰自己这么强壮，肯定能继续走很远的；当他想起不知道怎么去末日裂隙时，他牛脾气上来，谁说我永远到不了那里的！

　　山姆的故事或许想表达：成为英雄真不需要太复杂的天人交战，不需要多伟大的理想信念，只要有最单纯的善良品质，咬咬牙就能完成最难的使命。

　　这就是山姆的信、望和爱。

　　所以到头来什么是托尔金的世界观？我的理解，就是每个普通人不要觉得自己的那一点点善良在这黑暗时代中毫无意义。黑暗之所以还没有彻底胜利，你们的那点闪光就是最重要的理由。唯有这一条路，才能走向最后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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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雪莱 评论 《魔戒》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478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