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假的——《人形爱情故事》

书呆熊

　　过去的反面是现在。谁都可以生活在一去不返的过去和并不存在的未来。这两个位置的反面都是现在。

　　——珍妮特·温特森@《人形爱情故事》中译本第200页。

　　收到这本书的时候窗外在下雨。我看见开篇的扉页上引用了老鹰乐队1970年代的成名曲《Takeiteasy》中的句子：Wemayloseandwemaywin,butwe'llneverbehereagain.开篇第一句就是“现实会在水中溶解”。那么，在下雨天读这本书再好不过了。算起来，这是我读到的珍妮特·温特森的第四本书了，也许不全然记得她书里的细节或者情绪，但是每一次读到的时候，她的字里行间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人形爱情故事》读来，有种三世轮回之感。她的字和她的人物及命运相互重组交织，仿佛每一个都是她思绪的分身。

　　记得应该是陈可辛导演接受访问的时候说过，每一个导演一生中不论拍多少部电影，其实是对他自己想讲的同一个故事的反复涂抹与雕琢。珍妮特·温特森在《橘子不是唯一水果》里用了叶芝写于1936年的诗：“万物倒塌又被重建，而重建者充满欢愉”。这本书，大概就是一本关于爱，聚散，过去，现在，未来的解构与重建的书。珍妮特在她的时间宇宙里自由行走，面对所有的孤独、悲伤，和所有的越过。是的，写下来，就是跨过去了。

　　虽然这书主打的是科幻和人工智能，但我觉得故事的底色是浪漫主义诗人的双子星雪莱及拜伦，以及出身名门的雪莱夫人玛丽·雪莱，以及，流传至今的玛丽二十岁写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是的，200年前这小小的一本书，流传至今，并有不止一个中译本。真妙啊，颠沛流离的雪莱与拜伦，雪莱夫妇堪称惊世的爱情，以及所有的得到和失去，和如今看来那些含混不清欲说还休的爱恨。玛丽在旅途中创作出来的“恐怖小说”，竟然绵延至今，成为《人形爱情故事》的灵感来源。文字的际遇，也是冥冥之中自有传承的。

　　《人形爱情故事》英文原版出版于2019年，此时距离诗人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1818年出版她被誉为“科幻小说开山之作”的《弗兰肯斯坦》过去了大概200年。而诗人拜伦后来成为著名数学家的女儿艾达·拜伦在《弗兰肯斯坦》出版时候大概只有三岁，后来，她被誉为计算机程序的创始人。200年后，人工智能正在梦想照进现实。科幻小说的开创者与计算机程序的鼻祖，在这个混合着人工智能和超越现实的情节的爱情故事里虚实相继。可以说这是珍妮特·温特森的寓言，亦或者是故事新编。结构上是精巧的，但是文字里流动的底色仍然是深沉的悲伤以及释怀。又或者，文字从来是镜子，它照见的是读到它的人际遇里的喜怒哀乐。

　　如果，过去与未来都是现在的反面，那么过去是肉身的腐朽，未来也许是永生。那么思想灵魂呢？真正穿越时代的思想灵魂是不朽的吧?普通人呢？如果没有肉身作为载体，如果记忆和情感，行为和习惯连同爱恨喜恶都可以轻易被抹去和重载，还剩下些什么呢？

　　1998年，王菲唱：“若你爱他笑容和你相随，胸膛把你包围，他容颜都烧毁，你有没有所谓？”2000年，王菲唱“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如果你不是你，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拥抱你甜不甜蜜？”我想，这大概就是珍妮特·温特森这个故事的内核之一吧。思想与肉身的搁浅与游走，两百年前就有人写完了；肉身与悲喜的不可住，唱过的远不止王菲。大家担心的和惧怕的除了生死之外，大概就是爱与不爱的欢愉与遗憾了。希望当下的我们还能好好负载。

　　因为读了《人形爱情故事》，我去找了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原作的中译本浅读，她在1831年的再版序言里写，这本书是她幸福时刻的产物。颠沛中，诗人雪莱身殁，她自己有三个孩子夭折了，《弗兰肯斯坦》于世人而言或许是开山之作，但是对她而言，大概是生死轮回后为数不多的安慰。而今日写就《人形爱情故事》的珍妮特·温特森又何尝不是一个几番浴火重生的人呢？我没有读过雪莱和拜伦的诗，在《弗兰肯斯坦》以前，也从未读过玛丽·雪莱。只是想感叹，当人生汹涌而来，生死一线之间的时候，过去未来一起涌上心头，人世一隅多么微不足道，我们又究竟为何何来，归向何处呢？

　　早年捧读倪匡，感叹他有些小说已经过时，无他，因当年他所写的科幻，后来大部分变成了现实。所以，如果时间够久，所有的现在也都是过去，所有的现在也都是未来吧。

　　人工智能很好，但是，即使是在所有一切的界限都可能被不断重新定义的将来，终究还是会希望会有一个角落，去承载可以感知，不易被抹去的爱，相聚，离别，失落和遗憾。因为只有得到，只有索求，没有了失去，直至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了，人生大概是无趣的吧，有了人工智能，不必惧怕，也不必改变什么，想起来的时候，在过去未来任意一点的现在，看一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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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欲买桂花同载酒 评论 《人形爱情故事》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028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