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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皮埃尔的彗星,士兵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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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9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阅读《战争与和平》时,不时遇到一些虽不惊人但细思之后更显得出人意料的印象。

  一、皮埃尔的彗星与士兵的银河

  (第二卷,第五部,第22章)

  天气严寒而且晴朗。在肮脏的、半明半暗的街道上方,在黑糊糊的屋顶上方,伸展着撒满繁星的灰暗天空。皮埃尔只有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才不觉得人世的一切,比起他现在灵魂的高度,是那么卑鄙可耻。在阿尔巴特广场的入口,一大片灰暗的星空展现在皮埃尔的眼前。几乎是在这片天空的中央,在圣洁林荫道上方,悬着一颗巨大的明亮的一八一二年彗星,据说这是一颗预示着各种灾难和世界末日的彗星,它周围被撒满了的星斗拱卫着,它不同于众星的是它低垂地面,放射白光,高高地翘起长尾巴。但是在皮埃尔心中,这个拖着光芒四射的长尾巴的明星,没有引起任何恐惧的感觉。相反,皮埃尔怀着欣赏的心情,用那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睛望着这颗璀璨的明星——它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沿着抛物线在无限的空间飞驰,忽然间,就像一支射向地球的利箭,在黑暗的天空中刺入它选定的地点就停住了,强劲地翘起尾巴,在无数闪烁的星星中间,炫耀着它的白光。皮埃尔觉得,这颗彗星和他那颗生气勃勃地走向新生活、变得软化和振奋起来的心灵完全吻合。

  (第四卷,第四部,第8章)

  谈话停止了,士兵们开始躺下睡了。

  “瞧天上的星星,多亮!你看,老娘们展她织的布了。”一个士兵欣赏银河说。

  “弟兄们,这是丰年的兆头。”

  1812年三月的彗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和拯救。它刚好出现在皮埃尔痴迷于共济会和各类神启的时刻。皮埃尔意识到了上帝赋予的使命——亲手除掉拿破仑这只“兽”。同时还体验着对娜塔莎的那种注定无法实现却足以使他永远幸福的爱情。这段小华彩出现在第二卷的最后几行,即整部作品进行到一半时,有一种停顿之感。天人感应,神秘又慰藉。作品的格调在此提到了最高点。

  1812年十一月,法军在溃逃。和平的空气渐渐弥漫开。俄国士兵围篝火取暖,吃着糊糊唱着歌,还收留了两个垂死的法国兵。第二章结尾处的那个星星主题再现了,以一种更轻盈、朴素、宁静的形式。银河壮美,士兵看到了,说那是老娘们儿展开了她的花布。这是一个早已对死亡感到麻木的普通人,以他所能掌握的语言赞美生活。小说由这里开始进入尾声。

  两处星空主题,两种神启,前者是贵族的、城市的、宏阔的,后者是平民的、乡村的、私密的。前者预告战争和英雄功绩,其风格来自《圣经》和古希腊神话;后者则预示丰收,来自民间小调和祖母的歌谣。我们可以感到整部小说建立在“战争与和平”主题之上的情绪跌宕。人的意识与自然的自发性之间的对立,在此化作一种完全明晰的和谐。

  二、感性的人与俄罗斯性格

  (第二卷,第三部,第13章)

  “妈妈,他爱得厉害吗?您看是这样吗?您也被人这样爱过吗?非常可爱,非常、非常可爱!就是有点不合我的口味——他(注:指鲍里斯)是那么窄,窄得像饭厅里的钟……您明白吗?……太窄,您知道吧,颜色发灰,太浅……”

  “你瞎说什么!”伯爵夫人说。

  娜塔莎继续说:

  “您真的不懂吗?要是尼古拉就会懂得……别祖霍夫——他是蓝的,深蓝中带红的颜色,而且他是四方形的。”

  (第二卷,第四部,第7章)

  “我吗?”尼古拉回忆着说,“你猜怎么,起先我想,鲁加伊那条红毛猎犬很像大叔,如果它是人的话,他一定不让大叔离开它,不是因为大叔善于骑马,就是因为他为人随和,一定不让他离开。大叔这个人真随和!对不对?嗯,你呢?”

  娜塔莎的语言中从来没有任何抽象的概念,她认知世界是借助我们今天所说的“联觉”,也是托尔斯泰自己观察世界的方式。是托尔斯泰最先发现马蹄声是“透明的”;果酱、火腿里面不仅有女主人的气息和味道,还有她的“愉快的微笑”。

  娜塔莎对熟人进行的“色彩+形状”描述无比精辟。鲍里斯是浅灰色的长形,皮埃尔是蓝中带红的正方形——无需更多解释,他们所做的、所说的一切各自相加之合正得出这两种图象。娜塔莎相信哥哥能理解她的直觉,因为尼古拉和她一样,也是思维跳脱的人。

  小说中生活着两类人物,自然人和文明人。存在两种认知世界的方式,感性与理性。这组对立的人物个性与东方—西方的民族性、基督—反基督的宗教观相联合,从而获得了价值判断色彩。托尔斯泰一生于心底向往自然状态的人,那是他早年于高加索见识过的哥萨克山民、以及普希金的茨冈人。他们的生活状态超乎善恶,独立于文明世界的道德秩序之外。最终,从目不识丁的农民、普通士兵和少数将领身上,托尔斯泰发现了这种俄罗斯美质。在库图佐夫那里,它是无为、静观的东方哲学;在普拉东那里,表现为对造物彻底的信赖和无我境界。尼古拉、娜塔莎、皮埃尔的底色均是“自然人”,他们认知生活依仗的不是思维而是心灵(直觉),他们不选择,只是接受,不追问,只是随波逐流,他们信仰万物的善意,因此得到了造物主(亦即托尔斯泰自己)更多的庇护与奖赏。

  安德烈则是典型的文明人、不安分的无神论者、自我为中心的欧洲之子。他才智非凡,真理探索永不停息。死亡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给予了平静。安德烈没有尼古拉和皮埃尔那种幼稚的自得和满足,也没有他们的福气。如果托尔斯泰对这可怜人施加了惩罚,那是因为他的西欧习气——精密的理性和感觉上的迟钝。

  在理性—感性这组对立命题中,托尔斯泰,至少写《战争与和平》时的托尔斯泰,是站在感性这一端的。因它更接近于俄罗斯的民族性格:“(科诺夫尼岑)即刻明白,送来的消息非常重要,不能迟延。这消息是好是坏,他不去想,也不问自己。他对这不关心。他看待一切战事不是用智力,也不是用推论,而是用别的什么。在他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信念:一切都会好的” “皮埃尔所说的与其说是他想到的,不如说是他感觉到的”“皮埃尔不是凭理智,而是凭自己的整个身心,凭自己的生命懂得了……”。这就是是丘特切夫说的那个“理智无法理解俄罗斯”,以及那种“无法被定义,却能为目光所理解的东西(«ускользающее от определения, но понятное взору»,莱蒙托夫)。

  三、似曾相识

  重伤的安德烈在高烧中陷入谵妄:

  (第三卷,第三部,第32章)

  在这低吟的音乐声中,安德烈公爵觉得,在他的脸的上方,在正中间,矗立着一个用细针或者薄木片建造的奇特的空中楼阁。他觉得(虽然很困难),他必须保持平衡,为了使这座巍峨的楼阁不致坍塌下来;但它仍然坍塌了,然后又随着均匀的低吟的音乐声慢慢地竖立起来。“伸展!伸展!伸展开来,不断地伸展!”安德烈公爵自言自语。安德烈公爵谛听低语声和感觉那不断伸展、不断用细针建造着的楼阁,同时,间或看见烛光的红色晕圈儿,听见蟑螂的沙沙声,以及向枕头和他脸上乱飞的苍蝇的嗡嗡声。每当苍蝇碰着他的脸,就引起一阵灼热的感觉;同时使他觉得奇怪,苍蝇正好碰到在他脸上建起的楼阁,但并没有破坏它。

  想起了幼年时期频繁出现的两个梦:一是被迫要一口吞下巨物(大楼、雕塑、街道等);二是巨物体积缩小,质量不变,扑上来压在胸口。这种梦的恐怖之处在于,意识到事物的体积、质量和位置突然失常,而我还必须与这些失常的东西发生联系。梦魇千奇百怪,这些体验并非人人都有。但至少19世纪的托尔斯泰写出了一部分人的感受。在20世纪的《日瓦戈医生》中,我还找到了与安德烈之梦原理相似(即有关大小轻重颠倒)的梦。即便不是直接生发于托尔斯泰,也不可避免受到他的影响:

  (日瓦戈医生得了伤寒)在幻觉中,他看到冬妮娅把两条大街摆到书桌上,左边是篷车花园路,右边是凯旋花园路,然后把他那盏温热的橘黄色台灯朝它们跟前推了推。于是街上就变得明亮了,可以工作了,他就写作起来。

  在布尔加科夫的《白卫军》中,垂危的阿列克谢也有类似幻觉。而且《白卫军》中多数主人公的原型正来自《战争与和平》,阿列克谢刚好对应安德烈。

  娜塔莎的第六感:

  (第二卷,第四部,第9章)

  她坐在柜子后面,眼睛注视着从餐室门缝射进来的一道阳光,她一边听自己弹琴,一边回忆。她完全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了。

  索尼娅拿着一只杯子经过大厅到餐室去。娜塔莎看了看她,看了看餐室那道门缝,她仿佛觉得她正在回忆:从餐室门缝里曾经射出一道阳光,索尼娅也曾经拿着杯子走过去。“完完全全跟现在的情景一样。”娜塔莎想道。

  “索尼娅,这是什么曲子?”娜塔莎叫住她,一边用手指拨弄着粗弦。

  “哟,你在这儿啊!”索尼娅吓了一跳,说,她走向前去听了听。“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她胆怯地说,怕说错了。

  “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完全跟这一样:她也是吓了一跳,也是走向前来胆怯地笑笑,”娜塔莎想道,“完全跟这一样……当时我也是这么想:她这人缺点什么。”

  安德烈病中的梦呓、娜塔莎的“似曾相识”、尼古拉睡意朦胧的词语拆分和意识流动、以及皮埃尔感觉到他白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梦里得到了雄辩的阐释,而一旦清醒过来,逻辑就会消失……所有这些都令人无比熟悉。托尔斯泰洞悉了读者最私密、最隐秘、最难以表达的感受,因此能轻易地把我们引入主人公的世界。

  这种写法在19世纪60年代具有先锋性质,大大拓展了小说的领域和疆界。这已不再是现实主义,而是现代主义的风格了。

  (第三卷,第二部,第5章)

  这个混浊的、长满绿苔的不大的池塘,显然猛涨了半俄尺,堤坝上都漫了水,因为池塘里满是赤裸的、在水里打扑腾的手臂、脸和脖颈呈砖红色而躯体雪白的士兵。所有这些赤裸的雪白躯体,又笑又叫地在脏水里扑扑通通玩水,就像鲫鱼在戽斗里挣扎乱跳。这样扑扑通通的玩水,有点欢乐的意味,因而也就显得格外凄凉。

  一个金黄头发的年轻士兵,安德烈公爵知道他是第三连的,小腿肚系着一条皮带,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为了更好地跑着跳水,往后退了几步;另一个黑脸膛、头发总是蓬松着的军士,站在齐腰的水里,筋肉发达的躯干哆哆嗦嗦,一边用两只黑手捧水浇头,一边欢快地喷着鼻子。响起一片互相泼水声、尖叫声、扑扑通通的跳水声。

  岸上,坝上,池塘里,到处都是雪白的、健康的、肌肉发达的躯体。军官季莫欣,长着一副红鼻子,正在坝上用手巾擦身,看见公爵,露出羞怯的样子,可是他还是毅然对他说:

  “痛快着呢,大人,您也下去吧!”他说。

  (第三卷,第二部,第37章)

  安德烈公爵被抬进来,放在一张刚腾出来的、医助正在冲洗的桌上……他所看到的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融合成一个总的印象——赤裸的、血淋淋的人的肉体似乎充满了这座低矮的帐篷,就像几星期前,在那炎热的八月的一天,在斯摩棱斯克大道上一个脏污的水池里,填得满满的也是这种人的肉体。是的,这就是那些肉体,那些炮灰,那在当时仿佛就预示了眼前的一切的情景,曾使他感到恐怖。

  (第三卷,第二部,第31章)

  “都用霰弹!”军官喊道。那个军士跑到军官面前,惊慌地低声说,已经没有火药了(好像一个管家报告说,宴会需要的酒已经没有了)。

  军医院里血淋淋的残缺躯体,使安德烈回忆起河里洗澡的健康士兵的肉体;在敌人的猛烈攻势下发现自己的火药用尽,使人联想到宴会上的酒不能满足客人所需。通过并置性质完全相反的细节,在战场的骇人场景与日常生活之间形成张力。这后来成为战争文学中常见的表现手法,一般隐含着作者的反战立场。另外,很难想象一个来自农民家庭的普通士兵,如何将弹药与贵族客厅的美酒联想到一起。所以这又是托尔斯泰自己的声音,一个参加过1850年代高加索战争的贵族军官的回忆。

  四、俄国作家向来不肯放弃调侃日尔曼人的乐趣。

  小人物贝格(薇拉·罗斯托娃的未婚夫,后成为她的丈夫):

  (第二卷,第三部,第11章)

  将来您到我家里去……”贝格继续说,他本来想说“吃饭”,但是改变了主意,却说了“喝茶”,然后很快用舌头顶出一个充分体现他的幸福梦想的小烟圈。

  (第二卷,第三部,第20章)

  “你看我是怎样从最低的官职步步高升的(贝格的生活经历不是用年代计算的,而是用升官的次数计算)。我的同学到现在还默默无闻,而我已经在等候团长的缺了,我有幸做了您的丈夫(他站起来去吻薇拉的手,在到她面前时,顺手把卷了角的地毯抻一抻)。我是怎样得到这一切的呢?主要是善于选择结交的人。当然啦,还得品行端正,奉公守法才行……”

  贝格站起来拥抱妻子,怕把他花了很多钱买的花边披肩弄皱,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对准她的嘴唇正中间吻了吻。

  (第三卷,第三部,第16章)

  他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车辆,一边上门廊的台阶,一边掏出手绢打了一个结。(注:这里语境是全莫斯科居民都在弃家逃难,罗斯托夫一家的行李也装好了车。贝格来找岳父要钱,因为还想着置办一个新衣柜)

  各处的细节还有许多。它们十分明确地展现了托尔斯泰的幽默天赋,却又无一例外,都没有作者的个人语气。作者并未卷入对贝格的评价中。而他越是无动于衷,对观者而言就越是惊奇。贝格与薇拉、朱莉、鲍里斯是一伙,他们的对立面是娜塔莎、玛丽亚公爵小姐、尼古拉。

  贝格很能说明俄国作家对日尔曼人的总体印象。贝格的伙伴有:屠格涅夫《春潮》中的克吕贝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赌徒》中的男爵、布尔加科夫《白卫军》和《图尔宾一家》里的塔尔贝格、普希金《黑桃皇后》里的赫尔曼(此人兼具德式精打细算和俄式冒险激情)等等。日耳曼人理性,循规蹈矩,井井有条,是实用主义者,永远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恰当的决定。无可挑剔。但是,“你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好,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维特与阿尔伯特的区别)。日尔曼人的存在衬托了那些颇具俄国气质的男性。作家们有时会借助爱情为二者裁断——俄国人不计后果、不假思索的幼稚和冲动,反而更能博得女主角青睐。至少俄国男人这么想。

  托尔斯泰突出了俄奥双方在作战策略上的明显分歧。俄国人对奥国盟友的谨小慎微、迷信作战计划持轻蔑态度。因为战场上随便一点突发状况都会让周密的计划成为笑话。俄国人信奉的是不顾一切和听天由命。约瑟夫·弗兰克说《战争与和平》反映的是俄国人与法国人的差异。然而俄国人与日尔曼人的相爱相杀其实同样显而易见,且更加耐人寻味,更接近根本。

  《战争与和平》被称作“史诗”,是因为它同时拥有大体量和高分辨率。放大任何一个局部,都可看到繁复的细节。博罗季诺战役胜负和尼古拉猎狼的结果同样重要,拿破仑与马车夫的个性同样鲜亮饱满。贝格、季莫欣、吉洪、捷利亚宁、热尔科夫这类次要人物,不是在需要衬托主角的时候被召唤出场,发挥一个戏剧性作用然后消失,而是一直在舞台的暗处生活着,按照其自身逻辑发展。管家、老仆、保姆在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变老和死去。书中人物的钟表与读者的钟表分秒不差。在《尾声》里,谈到尼古拉整顿家业:“夏天,有一次他派人把顶替博古恰罗沃已故村长德龙的新村长叫来……”这位德龙曾在1812年夏尼古拉与玛利亚初次相遇时,作为片段性的人物登场。托尔斯泰并未忘记他,意识到他在1820年可能“已故”了,于是漫不经心地加上了这个定语。我们会产生这样的印象:似乎从一开始,托尔斯泰就是在回忆,而不是创造出那些本就存在于现实中的故人。

  在“四大家族”中,罗斯托夫家族是最典型、最稳固的“田园诗时空体”,成员之间的联系最为紧密。可以总结出一家人的共性:开朗的圆脸,音乐天赋,感性,单纯,乐观,有一模一样的体验:当心情特别愉快的时候,就相信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自己,不相信会有仇恨、悲伤等等。这些细节都不是一并给出,而是散落在全书的各个角落,在具体的动作、对话中,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一笔带过中。正如现实生活里,当你在不同场合分别遇见一个大家庭的不同成员,不是一下子总结出他们的外貌、举止、习惯上全部的共同特征,而是经过时断时续的留意,拼贴起零碎的印象后才能得出一些有趣的结论。

  伯爵夫人“老年人的”笑声和“老年人的”快步、老博尔孔斯基公爵混着烟草味的“老年人特有的气味”、瑞士家庭教师的“罗马式鼻子”、玛丽亚继承自父亲的坚硬奔放的字体、安德烈的儿子从母亲那里遗传的“微微翘起的上唇”……全部这些透露遗传奥秘和通向人物性格的“多余的细节”,连同高度还原的时间感,赋予了小说极强的可信度,构成托尔斯泰现实主义的精髓。

  五、文字游戏

  (第三卷,第三部,第9章)

  — «Нет, не соединить. Нельзя соединять мысли, а сопрягать все эти мысли, вот что нужно! Да, сопрягать надо, сопрягать надо!» с внутренним восторгом повторил себе Пьер, чувствуя, что этими именно, и только этими словами выражается то, чтò он хочет выразить, и разрешается весь мучащий его вопрос.—Да, сопрягать надо, пора сопрягать.

  — Запрягать надо, пора запрягать,ваше сиятельство! Ваше сиятельство, — повторил какой-то голос, — запрягать надо, пора запрягать...

  “不,不是联合。不能把思想联合起来,而是把这一切思想结合起来——这才是必须做到的!是的,得结合起来!得结合起来!”皮埃尔满心欢喜地反复自言自语,他觉得,正是这些话,也惟有这些话,才表达出他要表达的,并且完全解决了使他烦恼的问题。

  “是的,得结合起来,是结合的时候了。”

  “得套车了,是套车的时候了,大人!大人,”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得套车了,是套车的时候了……”

  这是车夫叫醒皮埃尔的声音。太阳已经射到皮埃尔的脸上了……“不,我不要这个,我不要看见和了解这个,我要弄懂在梦中启示我的东西。只要再有一秒钟,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弄懂了。我应该怎么办呢?结合,可是怎样把一切结合起来呢?”皮埃尔悚然感到,他在梦中所见所想的一切,都泯灭了。

  车夫说的“套车”(запрягать) 一词在皮埃尔半梦半醒中变了形,成了“结合”(сопрягать)。两个词发音上的区别微乎其微。一个纠缠着皮埃尔的神秘玄理,从马车夫完全无心的、机械性的吆喝声中得到了答案。又形成了张力。如果不怕过度解读,那么它恰好佐证了皮埃尔的人民性,以及托尔斯泰关于“农民才是战争的真正主角”、“贵族应向农民学习”的观点。

  六、两种声音

  (第二卷,第三部,第13章)

  一天晚上,老伯爵夫人戴着睡帽,穿着睡衣,没有戴假发,一小撮可怜的发髻,在白棉布睡帽下面露着,她叹着气,咳咳呛呛地清嗓子,在一小块地毯上跪拜祈祷,这时只听吱吜一声门响,娜塔莎赤脚穿着便鞋跑进来,她也是穿着睡衣,头上扎着卷发纸。伯爵夫人转脸看了看,皱了皱眉头。她正在念最后一句祈祷词:“难道我的床就是我的坟墓吗?”她的祈祷情绪被破坏了。娜塔莎红着脸,兴致勃勃,她一见母亲在祈祷,就突然停住脚步,身子往下一蹲,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好像吓唬自己似的,她看见母亲还在祷告,就踮着脚尖跑到床前,敏捷地用一只小脚蹭另一只小脚,把鞋子甩掉,纵身跳到伯爵夫人害怕成为她的坟墓的床上。

  “伯爵夫人害怕成为她的坟墓的床”包含了两个视角,两种声音——伯爵夫人自己的声音和作者的声音。前者是与有关坟墓—床的祷词呼应的内容,是虔诚、沉思的信仰世界,而作者的声音带有滑稽意味。作者让孩童娜塔莎把拖鞋一甩,灵巧地跳上了那张被她母亲涂了厚厚的宗教神秘色彩的床。从而让庄严的语气一下子落入世俗世界中。此时作者声音已经与第一种声音的字面意思完全相反。这是个微型的戏仿,出现了语言的降格。

字数:6323
原作者:锦缠道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184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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