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刀宗》：江湖里的酒楼困境

ThomasVan

　　武侠小说我涉猎不多，读过金庸、古龙，但对新世纪的武侠小说几乎没有了解，只读过凤歌的《昆仑》《沧海》和《英雄志》。本书评仅建立在此认知基础上。

　　有言「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唯有英雄志」。在武侠小说日渐式微的环境下，还能看到像《天下刀宗》这样写作技法纯熟、故事设计精巧、人物刻画丰满的新作，殊为不易。且从「写意」、「酒楼困境」、「群像（人物）」几个点，简单聊聊《天下刀宗》相比于传统武侠小说的新颖之处。虽然整体瑕不掩瑜，但有些不完满之处也将在后文讨论。

　　写意

　　假设我们极端地将金庸作品比作「写招」、古龙比作「写情」，那么《天下刀宗》便是「写意」。这里的「意」指两层含义。

　　首先便是书中的「意劲」了。招式与内容，是传统武侠小说中战斗力的经脉，而本作更多「意劲」概念，如刀意、笔意、山水之意等等，不胜枚举。不得不说意劲有点儿玄幻，但作者对意劲的使用十分克制，并未有「斗宗强者，恐怖如斯」的夸张之感。

　　最重要的是，意劲这一概念的提出，破除了人物成长就必须要「打怪升级」的套路；全书的仅有吴重徒弟叶凉和宁简仆从陈彻这两个人物有明确意义上的成长，而他们的成长与剧情触发，在意境的体系下显得更为合理。

　　并且，意劲与普通武学此消彼长的设定，让意劲成为江湖纷争的核心矛盾。新设定，又是纷争矛盾要点、又是「刀宗」天下无敌的法宝，这加大了读者对意劲的好奇，就像一个贯穿整个阅读过程的钩子，让读者更紧密地代入故事中。

　　第二层「意」是指笔法。既不像金庸那般「扎实」，又不像古龙那样浪漫，而是兼而有之，传承创新都做到了。在现代语境下，再去写出，或模仿金庸、古龙那样的作品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价值的。从感受上而言，既不具象到完完全全的实体，也不浪漫到无边无际，并非是指这种笔法兼金、古之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是最适合于目前作者、读者的方法。摘录一段：

　　方轻游叹息一声，倒挽断剑，轻轻缓缓地坐了下来。众人目中刺痛稍缓，这才觉得堂中似乎骤然间明亮了许多。

　　——仿佛那旷远的一刀此刻才从千里之外返回。

　　前一句的用词、写法都有传统武侠的影子；后一句感受则更贴近现代语境。两者结合并不突兀，叙事、渲染中亦夹杂了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的刀意、侠意。

　　而描景状物，皆为个体，极少落在人情或群体处，也是《天下刀宗》笔法上的特点。镜头切换，最终聚焦于人物，使得单个人物之意更强，读者更有代入感。摘录两句供参考：

　　秋蝉，锈剑，青衫上流过云影。

　　——

　　当时是，刀光般的朝霞横在天上，刀风化作万里春风，斩得天地间一阵微凉。陈彻在睡梦中感到了一丝刀意。

　　——

　　······积雪的山峰，宛如一柄锋锐的雪刃铺面展来，天地间再无可避，一瞬里既无比惶恐，却又感到振奋。

　　酒楼困境

　　在小场景内，描绘江湖群像的博弈，是《天下刀宗》的最精妙之处，想必也是创作上最困难之处。记得曾看过金庸聊创作的文章，他的方式大概是「创造出具体人物，让人物自行发展，便有了故事」。自行发展，就意味着人物要成长，核心角色成长，所有配角要跟着成长或变化，从而在大环境下「衍生」出故事。

　　《天下刀宗》反其道而行（至少看起来是），从开头引出吴重与徒弟要杀天下刀宗（武林最强者）后，大量的篇幅将大部分人物聚集在酒楼、小镇，围绕各自被率先赋予的「杀刀宗」或「护刀宗」的使命展开博弈，这让人想到推理作品中常见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头一次，我在武侠小说读到了悬疑的意味。暂且将这种模式称为「酒楼困境」。从青石镇上的青石老店，到舂雪镇上的春风酒楼、云阁，大部分的故事都发生在几个场景之中。

　　从传统武侠小说来看，各大武林侠士齐聚小酒馆，算是矛盾集中爆发，多方实力即将开打，属于整个故事的高潮。而高潮是快感连连却又转瞬即逝，为下一个高潮铺垫。

　　但《天下刀宗》的第一个酒楼困境——青石镇上青石老店，就足足写了一百多页。对作者而言，这其中有巨大的风险：如何确保人物有足够的动机，来撑起篇幅如此长的酒楼困境？

　　类似推理作品的悬念营造是先决条件。酒楼困境中的人物各自的目的、他们所需要共同等待的时间点和目标人物等等。人物的复杂性、局势反转的设计也是重要因素，但留到下文群像部分分解。

　　整部作品的最大悬念：「刀宗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杀刀宗或护刀宗」，以及不同人物与刀宗的关系，则通过酒楼困境的人物之口缓缓解答。

　　换言之，作者将大量原本属于其他场景的故事投射为酒楼困境中的人物矛盾，足足支撑起超长篇幅的小场景博弈。而借由人物之口，慢慢地揭示悬念，再带出新的悬念，反而增强了读者对「刀宗」的疑惑。故事就这样在酒楼困境中，随着悬念与人物间的羁绊紧凑展开。

　　纵观《天下刀宗》，酒楼困境确实是极为巧妙、完整的写法。

　　群像

　　《天下刀宗》并未对主角——叶凉与陈彻，唯二两个具有明确成长性的角色倾注过多笔墨，甚至主角并不是触动剧情发展的扳机。因此，我认为酒楼困境中的群像塑造，才是本书在人物描写上的精华。

　　读完全书，最令我感动的，还是在不同的酒楼困境中，重要人物（推动酒楼困境展开或结束的人物）的羁绊与宿命。

　　弓魔江海余的「黑化」过程，方轻游由剑转刀、斩断心魔，陈彻借亡友姓名继续生活......每一个着力描写的人物都丰满、真实。

　　意欲杀刀宗的领头者燕寄羽虽然在最后才现身，但同样刻画得入木三分。摩云教与中原决战，旧武林（内功体系）得到刀宗的新武林（意劲体系）帮助而取得胜利，得以延续，随后却一直生存在新江湖之下。作为旧江湖的话语者，燕寄羽必须杀刀宗，这似乎是他的宿命。

　　燕寄羽的野心，或许就是作者的野心。时代变迁，新旧话语总要一决胜负，这期间双方各自的或改变或融合或吞噬，个体存在也将面临选择与挑战，这是从更大格局（过度解读......）上看，《天下刀宗》所探讨的问题。

　　模糊是非之分、没有好人或坏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人物塑造手法，但从头至尾不给读者判断谁好谁坏、没有好坏的机会，就真是艺高人胆大了。原因依然是刀宗这个人物。刀宗，作为群像最核心的之一，着墨并不算少（大多来自人物口中），但从未展露真身，悬念始终未消。

　　无论是人物，还是酒楼困境的场景，始终有放有藏，多角度的悬念贯穿始终，让人一头栽入，一读到底。

　　几处瑕疵

　　尽管多数人物塑造已经很好，但群像之中，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刀客韩昂，作为籍籍无名却一头热血的刀宗信仰者，并未对剧情推动起到太大作用。情感描写非常克制，方轻游与师妹的情感便恰到好处：

　　方轻游默然转头西望，但见满目春草低昂，一株老树似遭雷电劈击，半边枝杈都燃烧起来，鸟雀飞过，惊散远去；一时间心中苍凉，看了片刻，忽道：「相识十余年来，我从未骗过你，今日能让我骗你一回么？」

　　楚轻鸿一怔，点了点头。

　　方轻游道：「楚师妹，我不喜欢你。」

　　叶凉对无颜崖女杀手的爱慕，到与雷缨络两人相互的爱慕，除了开头一章外，期间都没有铺垫，显得有些不合理。

　　陈彻、宁简，与叶凉、吴重双线叙事，但两者几乎是平行发展，主要交叉集中在最后舂雪镇的酒楼困境中，汇成一线。其实平行发展并无问题，但叶凉、吴重这条线开始时是正常的线性叙事，而陈彻、宁简一线则被纳入第一个酒楼困境中，这两条线不同的叙事方法，导致阅读上有割裂感。陈彻一线中，陈彻与好友的羁绊被单独扯出一章描绘，陈彻作为唯二有成长性的角色，假如将陈彻的这份羁绊铺入酒楼困境的发展中，作为人物成长的诱因，或许会更好。

　　如此复杂的酒楼困境和人物的设计，其间真正难度只有作者知晓。读者只有从上帝视角细细回味，才能提出这些吹毛求疵的意见。

　　《天下刀宗》的故事并未结束，结尾留白（坑），似乎一盘大棋才刚刚展开。期待作者雨楼清歌第二部完本之后再欣赏。

　　结尾，引用书中后半部那个颇有意境的问题：

　　「天地仅一隅，朝夕只一日，困于其中，如何解脱？」燕寄羽的回答是：「春风过堂，便得解脱。」

　　总字数：2683
　　作者：厄弥让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120513/

haha123

看评价这本书质量很高啊……结尾所言，还有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