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再读《碧血剑》

鸿田

　　前两天断断续续，终于把广东版的新版《碧血剑》看完。看的时候仍然津津有味，看完之后却只有一个感想：原来我真的已经过了金庸时代了。我好像甚至都不如以前那么喜欢金蛇郎君——原来我之前喜欢他，是因为小时候只看得半部碧血剑，不料这次看全，却惊觉下本杀出一个老乞婆何红药，整个爱情故事轻怜密爱的味道就陡然不对劲起来。那末说，金蛇郎君喜欢温仪胜过何红药，也只不过因为温仪长得更天真美貌？摆夷女子何红药命苦一至于此，甘心身手万蛇啮咬之苦，我又如何能够原谅那个笑嘻嘻的负心郎君？而袁承志之爱阿九更胜于青青，原因更是无稽，不过就是简单的“一见钟情”。金老如此强调女子容貌的三六九等，而相貌爹娘天养，如此一出场无须过招便注定分了高下，岂非命运太也不公？当然温青青有她自己的问题，比如小性儿，善妒，暴烈，然而她自和袁承志一起之后性格也自发生变化，以前贪财酷杀，和袁一起后渐渐地也便温柔敦厚起来，袁承志还没有说要出手救人，她已然心软催促；而知道身世脱离温家之后，性格中温暖喜悦的一面逐渐上扬，长伴袁郎左右，实而且在地不过是个单纯女子。她唯一看不穿的只是时常妒忌袁郎身边走马灯也似女子。

　　而这妒忌不过只是出于爱本身。

　　金庸写她的时候也许有故意简单化的倾向，她看见安小慧吃醋，看见何铁手拈酸，看见阿九更是十足十地灰心绝望。然而就在这简单化的处理中我们仍然能看到一个寻常的追爱女子，生命中没有比爱更大的事情，全副身心都只是为了一个人，哭，笑，悲喜，死生。我严重怀疑金庸年轻的时候定然招惹过天蝎座女子，否则何以他的小说中常有为情之一字纠缠一生的刚烈女子？爱太强烈了，常常都有这样强烈的自毁性、排他性和毁灭性，爱是将一个人从世间众人中单独强调其独一无二，而更因这独一无二，便进一步走火入魔，泥足深陷。温青青的性情在金庸众多女子之中绝非上佳，而正因为她的强烈和软弱，她便显得格外真实可亲，就好比身边向我们哭诉负心男友的闺密。

　　而相较而言，袁承志和阿九之互相悦慕，实在要虚无飘渺得多。他喜欢她，因为“她在他所认得的众多女子中相貌当属第一”，最为美丽动人。她喜欢他就更简单得可笑了：他曾经装作驾驴故意冲入阵中救她一命。我们都知道袁承志的相貌不过寻常广东蛮子，又黑又粗，丝毫谈不上风神俊秀可言，他对阿九一见钟情还勉强可说；而阿九一往而情深就委实让人难解了。好吧就算他们因为并不般配的形貌相互吸引，可这情感和袁与温的一段患难深情较之，又孰轻孰重？无怪乎常有人说碧血剑是金庸作品中较平庸的早年之作，光是这两段感情的设置便差强人意，让人难以信服。袁承志活脱脱就是倚天里张无忌的前身，一样地三心二意，一样地软弱平庸，一样地难成大事；而温青青却比敏敏特穆尔命苦得多，此后余生，便是和袁承志厮守海岛终老，情郎心底始终潜藏一个朱家阿九，如骨鲠喉，如刺在肉，相处之际始终心有芥蒂如鬼随行，又何谈美满可言？

　　嗟乎！情之误人，一至于斯！看完此书，又教我想起今天听说的事。爱终至于不爱，那到底是放他走，还是设法留？放他走你自心有不甘，留他下来又意不平，世间多少悲剧，皆在于天平两端失衡颠倒，生出万千痴男怨女故事。

　　孙悟空当年想要跳出三界逃脱生死轮回；我便欲跳出情海以求超升。世间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除了谈恋爱之外；为什么非要生生死死痴痴缠缠哭哭笑笑？可是一旦洒脱了，已是不爱；爱与不爱，哪里有这么简单？旁观者洞若观火万般不屑，局中人神魂颠倒九死一生，这也尽是有的。我自无聊，替他人空怅惘！其实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如果不爱了，自然修得不坏金身。爱了，也是自求的阿鼻地狱，片刻坍塌沦陷崩溃粉碎，须怨不得他人。

　　“所有感情都是个人意志在他人身上的实现。”好无情的话，可是是真的。我们做不到不要求任何人，正如同样做不到清醒地认知自身。也许身在局外的时候是认识的，一旦入局——也就是爱了——立刻又疑幻疑真。自己迎面向自己走来，迷宫的墙上四处都是光亮的镜子。我竟不认得面对面的那个人，却一再徒劳无功地寻找他人的镜像，妄图拥抱他人的肉身。这风月宝鉴好大，我却看不开。红粉骷髅，一瞬白头。我却看不开——

　　说说就成了题外话。再回到小说讲一点别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竟是里面我觉最可爱的女子，好比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因不沾半点情缘孽债，所以说不出的爽脆干净，可以在芍药花下放心酣眠。她自美若天仙，却痴迷武学，终身无偶，好个潇洒女子。金庸恐怕无意讲她写成让人印象最深刻的配角，惟其信手拈来，挥洒自如，方成就这一上上人物。所以情之恼人，不如无情。赞耶！

　　总字数：1644
　　作者：阿思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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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红尘

温家堡，我说错了，原来是温青青，后来改成夏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