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具突破性的作品——《离别钩》

鸿田

　　《离别钩》是七种武器系列中成书最晚的，同时，也是极具突破性的作品，为什么这么说，我认为起码有三个理由：

　　第一，《离别钩》是古龙对于“反侦探小说”的探索。反侦探，就是跟我们熟悉的侦探小说完全相反的思路，正常的思路是什么？发现凶案——寻找动机——拼凑证据——找到凶手——破解案情，这是传统思路。很多侦探小说作家后来都进行了突破，比如东野圭吾，《嫌疑犯X的献身》就是典型的反侦探小说，开篇告知凶手——解构作案手法——掩盖各种证据——防止动机暴露——完成自我防御。古龙在《离别钩》中的做法就是这样的突破，而且比东野圭吾早了近30年，这在当时看来，也是极度超前的写作思路探索。故事从世袭一等侯狄青麟暗杀万君武开始，狄青麟进行了一系列的布局，思思的死、莲姑的死、如玉的危境、镖银失劫、银鞘掉包、青龙会刺客等等，所有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发生，而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都有一个隐形的线在串联，一条狄青麟试图隐藏自己的线，这是暗线，也是明线，是完全不同于传统侦探故事的线。同时，在这条线的反面，貌似“无脑”的捕快杨铮却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胆识，飞速地开始接近真相，杨铮的推理缜密且大胆，不但是神捕更是神探，堪比汤川学。两条线并行交错，加上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青龙会的若隐若现，更是让整个案子显得扑朔迷离，可以说，古龙在这部作品中，倾注了自己对于侦探小说的极致理解，是打破了本格的框架，突破了写作常识的一部作品。

　　第二，《离别钩》主角杨铮的“烟火气”。古龙的作品，古龙的主角，通常是近乎仙近乎神的人物，不是少年英侠就是天之骄子，无论是踏月留香的楚留香，还是灵犀一指的陆小凤，无论是古灵精怪的小鱼儿，还是例无虚发的李寻欢，我们看到的时候，都会赞叹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但是杨铮不同，完全不同。杨铮开场就是一个打架如搏命一般的“莽夫”，他的武功似乎不高，他唯一的优点就是拼命，他的招式几乎没有章法，有时候撞上去，有时候抱着人，简直与市井无赖无异。杨铮是个小捕快，从头到尾都是，他没有势力，更没有神队友，平平无奇就是他最好的写照。杨铮喜欢吃打卤面，每次都去同一家，他喜欢怡红院的头牌如玉，痴心不改，他喜欢跟兄弟们喝酒，义字当头，他很真实，太真实了，不是侠客，而是社会人，一个完全的社会人，就像是《水浒传》里逼上梁山前的武松，当着捕头，喝酒吃肉。但越是烟火气的人，越是坚毅，所以杨铮也不相信命运，于是他拿起了离别钩，没人知道他是当年独行大盗杨恨的儿子，我不知道杨铮恨不恨杨恨，我觉得应该是又爱又恨的，我相信如果你的父亲是一个江洋大盗，你心里的感觉也是如此的，但是要感谢这个社会，《离别钩》发生的年代应该是清代，因为会有打千的习惯，杨铮融入了清代的社会里，办着自己的案子，交着自己的朋友，喜欢着自己的女子，他活成了自己，不像父亲那么偏激，也没有抱怨社会的不公，他一直在努力，正是因为他足够努力，足够接地气，足够坚定，他才能够最终杀死狄青麟，完成了一个菜鸟的逆袭，完成了他人生最难办的一个案子。杨铮称不上侠，但是杨铮绝对比古龙笔下的任何一个大侠，都更伟大，因为他属于社会，因为他足够真实。

　　《离别钩》的情感悖论引人深思。一直都很喜欢《离别钩》的观点：“分离是为了相聚。”因为离别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如果它购住你的咽喉，你就要和世界离别。那么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呢？因为不愿被人强迫跟所爱的人离别。所以用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相聚——看起来是悖论，仔细品味，又感觉真真切切。有时候，我们喜欢看武侠，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那些一听就知道是编造的武功，而是因为我们喜欢追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即便情感总是产生悖论，我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义无反顾，那是因为我们所有面对的恨，只是因为心中存着爱。莲姑和杨铮都被两个老人家收养，他们的朝夕相处没比上杨铮和如玉的青梅竹马，一个公务员和一个妓女深爱彼此，但是莲姑默默着，暗暗喜欢着，即便知道没有发生的可能，她仍深深喜欢着杨铮，甚至她还被杀手秃子错认为是如玉推到井里，成为了暴力的祭品，莲姑是悲剧的。这里更绝的是古龙描写莲姑父母的神情：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他们没有流泪。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悖论，又是情感的悖论，女儿突然就死了，他们满肚子的泪水，却无泪可流，这不正是《琵琶行》里的琵琶女吗？这不就是此时无泪胜有泪吗？此处古龙对于老人情感的拿捏，妙到毫巅。再回头看这把离别钩，岂非又是一个情感悖论体？蓝一尘委托邵空子锤炼的宝剑变成了四不像的离别钩，邵空子羞愤自杀，蓝一尘把离别钩赠给了杨恨，杨恨成为一代大盗，后为了报恩，杨恨在武当五子手中救下蓝一尘，自己变成废人，杨恨之子杨铮长大后，又用离别钩断去蓝一尘一腿，却也让蓝一尘得以有机会安度晚年。离别钩没有爱和恨，但是围绕着离别钩的，是爱和恨，离别钩像是一道光，隔开了爱和恨，隔开了聚和散，有人因它相聚，也有人因它分离，聚散离合，不在于离别钩，而在于握着它的人，悖论的是情感，长存的是正道，这也是古龙赋予离别钩的意义。

　　《霸王枪》算是《孔雀翎》的后续吧，《孔雀翎》里提到长青镖局和中原四大镖局组建联盟的事情在《霸王枪》里有了交代，联盟成立了，五巨头也到位了，镖局的生意如日中天，黑道的日子暗无天日，这个时候发生了两起劫案，这两起不同寻常的劫案都说明联盟中出现了知晓内幕的内鬼，而这个内鬼，就是五巨头之一。为了查明真相，揪出内鬼，镇远镖局的“神拳小诸葛”邓定侯联合聪明的丁喜、愤怒的小马、霸王枪传人王大小姐，踏上破解迷局之路。正规中矩的套路，谋篇布局和人物语言都很古龙，但是我不太喜欢这篇，原因如下：

　　一方面是寡淡的故事性。怎么说呢，《霸王枪》的故事也是探案的路子，从两个劫案讲起，迁出六封密信，锁定四个嫌疑人，然后推倒罪案动机，逐个排除嫌疑人，最后锁定真凶，写法没错，但是剧情太“松”了，不紧凑，特别是吃力的地方，总是被邓定侯和丁喜的插科打诨和漫谈人生打断，比如第一次试探归东景的时候，本来是一场比较紧张的戏，结果被弄的跟开玩笑一样，最后完全成了一个笑话，虽然是古龙可能在刻意淡化嫌疑，但是悬疑的剧情如果没有悬疑的气氛，那味道就不对了。然后故事的悬疑味道被人物抢走了太多风头，显得非常的寡淡，所有的意外、反转、误会等等，都基本是靠人物的性格在推动，尤其是丁喜的聪明，近乎妖孽，所有的惊险都还没发生就变成了有惊无险，比如最后营救王大小姐一场戏，还以为跟老山东有一场较量，结果就是一踢门，好了，故事性一下子就没了，这种很像是看超级英雄的电影，只记住了各种侠，然后完全忘记了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这其实是不太好的一种体验。

　　另一方面是过于突出的人物脸谱。《霸王枪》的人物塑造主角突出，配角几乎等于没有，主角方面，大篇幅描写丁喜、王大小姐、邓定侯的三角感情戏，小篇幅插入小马和小琳的感情戏，着力突出丁喜的聪明，小马的没脑，邓定侯的第一人称属性，还有王大小姐的冰火两重天，这样写的好处是阅读体验轻松，坏处不言而喻，每个人都很脸谱化，全程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王大小姐感情戏这里加进去稍微丰富了一些，不然真的是太过于定型。当然，古龙可能也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描写邓定侯的时候加入了很多的心理描写，或者通过他和丁喜的对话来反映出他的心理状态，比如关于痛苦、老去、妻子等等问题的思考，但这些都不足以改变邓定侯这样一个“准好人”形象。这点在邓定侯对王大小姐的感情上反映的最清楚，明明很喜欢，但是又想到了妻子，发乎情，止乎礼，当然合乎传统道德，就像是王大小姐自己说的，感情有，但是奈何邓定侯有了家庭，只能当做大哥，但是如果这里能有所突破，不一定逾越规矩，哪怕只是心理层面的突破呢？那么这个人物肯定会更加饱满，至少不是那么白开水。杜若琳，也就是小琳，这个介于配角和主角之间的角色，绝对是个败笔，有不如没有，一开始两个姑娘，一个喝酒一个喝茶出场，还是蛮飒的，然后喝酒姑娘一顿耍花枪英气逼人，喝茶姑娘完全就没影子了。然后又莫名其妙跟小马谈上了恋爱，莫名的来了，莫名的拉手了，莫名的告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言情剧也不会那么突兀吧。后面又说这个姑娘没有那么简单，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知道小琳这个角色意义何在？完全是败笔。然后是归东景，一个大boss，搞得跟配角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最后佛塔才真正出场，出场没几页就挂了，最终战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几乎是一瞬间，为什么那么简单？作者说是因为勇气，这算什么解释？那楚留香斗水母阴姬不是勇气？怎么不是一瞬间呢？而且一群外人，绝不会距离很紧，一声令下的出手难道可以隔空打人？如果少林神拳那么厉害，邓定侯就不会断臂了，完全是一个非常仓促的结尾。

　　总字数：3166
　　作者：神枪手高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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