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州奇侠》：江山正我怀——神州正事

鸿田

　　一个年轻人，识文断字以后总要试着去读一些课本以外的东西，读着没有兴趣可能就放下来去试着做点别的；若逢着适合自家心性的怕要庆幸不已：难为作者能写得出来，也难为自己找得到。

　　温瑞安的这部《神州》便是十年前已让我情绪飞扬的作品，今日仍然不减。

　　温瑞安曾在文章中说：“小说贵在含蓄，诗贵在真”。这不仅是夫子自道，也很说明数千年来的一个文学传统，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不善于一览无余地宣泄自己的感情。而抑制感情，有助于意境的生成，因此古代的诗词成就要远高于小说创作。即使如威威然的四大名著，也有散漫的遗憾。《三国演义》是摆一个战例换一个战场，《西游记》是降一个怪完伏一个妖，《水浒传》缺少贯穿始终的人物只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出场，《红楼梦》要好些，也不免一个宴饮接一个诗会的。

　　它们的优长，似乎都在片断，在于那别有的蕴致。都不脱深层文化心理的作用或作祟。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宏大大结构，多样的情节，唯独达不到感情的宣泄。

　　于是的于是，我在读到温瑞安这部《神州》时候的兴奋便是不形容也尽克渲染于纸上、笔下的。

　　并没有比较的意思，我还没有那么颛顼。

　　我只是忍不住八部《神州》带给我的快感，以至不忍心不把这种感受记录下来以于同好交流。

　　八部《神州》约在百万字上下，从故事的一开始，几乎影响整个温氏武侠的萧秋水就出现了（这一点有如郭靖之于金氏武侠），而且是为了一首诗去奔驰数百里。也因为这一出游，衍成了一部悲歌慷慨的巨构。

　　作者用传统的含蓄手法做架，以现代的个性手段为骨，按照萧秋水与天下第一势力权力帮的抗争开展情节，它依附于岳飞抗金／被害的历史背景，其它情节又依附在这个主要情节上，比如效秋水在武功上的迭逢奇遇，又如与另一反派朱大天王的尔虞我诈，再如江湖儿女的嘻笑怒骂……在在生动，然而，若仅只与此，《神州》也不过是一部文笔也还不错的武侠小说罢了。幸好，在《神州》里，在这些也还普通的故事背景下，我们还可以发现那夺人的气魄和壮烈的情怀。

　　“飞儿此时应在筠州，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

　　这一句话，在萧秋水听来若一个霹雳响，在读者读来也正是一个龙游九天的雷霆！从幼年时的《说岳全传》到邓广铭的《岳飞传》，从“怒发冲冠”的《满江红》到“江山北望”的《精忠报国》，岳飞的名字无时不让人激越，也无刻不让人磋叹，但均没有温瑞安笔下岳老夫人的这一句话让人亲近，仿佛岳将军真的也是一个人，而不再是神像。

　　还我河山！

　　此后的情节发展，温瑞安并没有即刻让萧秋水杀奔沙场，而以其在江湖，在武林中发挥他所可以的作用。浣花剑派诚一小家，以一家之胜败凸现一国之兴亡。

　　权力帮大举与前，朱大天王恶伏与后，以萧秋水一人之力亦如岳飞一人之功，势难回天。而有所不同的是，岳飞在朝，萧秋水在野，不忍看着岳飞被束手缚脚的我们可以跟萧秋水去“神州结义”，一展抱负。

　　萧秋水自幼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能诗善画，又爱玩，爱做遨游，爱怒易喜，也喜欢抱打不平，广交朋友。他在家国危难之际愤（奋）然而起，浑不似平时可以看出来的样子。他不及兄长萧易人深沉精读明，领袖群伦，却比萧易人重义然诺，廓清大局。更重要的是，萧易人没有他那一帮如生如死，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兄弟朋友。

　　“那我也跟着去”。

　　说这话的大肚和尚其实不算得道的高僧，甚至不守清规而从少林出走，但他在面对武功远高于他权力帮的剑王屈寒山以及任一人与他不相上下的五大神魔另加与萧秋水功力相若的十位高手时，站了出来。他也一样恐慌，额上青筋凸现，双拳紧握，大肚皮在颤抖着。

　　那时的屈寒山犹有两广武林泰斗的清誉，他不仅先用为大肚和尚重回少林为说项，而且向他摆明萧秋水做的是“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事”！

　　但他还是站出来说话，与萧秋水并肩站在一起。

　　为什么？

　　屈寒山有问，萧秋水却不必问。

　　——这种感情，仿佛就是天生的、应该的，连说“谢”字都属多余。

　　纵然在萧秋水的朋友当中也出现过卧底如康劫生、罗海牛，受制反咥如左丘超然、但仅此一大肚也是不枉。何况更多的还有铁星月、邱南顾、唐柔、邓玉函以及两广八虎，就连武功高如“刀剑不分”林公子，年龄大如“千手剑猿”蔺俊龙，威望尊如“气吞丹霞”梁斗也一样与他结兄弟，做朋友，跟随他直道而行，仗义而战，助强而扶弱，复国而抗敌！

　　如此，萧秋水可谓无憾，无悔了，如果他不是与挚爱女子唐方的情感多磨的话。那样八部《神州》带给我们的快感要更多些。但也惟此，温瑞安让我们对那段江湖岁月的风霜感觉更真切了些。　黄河小轩的一挑，黄果飞瀑的一拍，盘江岸上的果子，洗象溪边的誓言，相聚不过几许，却无奈古严关的坠江之别，伏虎寺的中毒之离，莫愁湖畔的不见还去，临安城外的乍见又分！直让人虎目有泪，欲念难休，愿将一书功业都付于作者以换“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大约作者也是不忍，萧唐二人或有再聚的可能。然再聚的千难万险之首要便是萧秋水的江湖事了，也是他最不能放下的岳飞。

　　“大哥，岳元帅被下牢了”。

　　少林洪语不成音，突然爆出来的话，我千年之后百读之下仍不能释然。所以九年来闯荡江湖，征战疆场，一直以岳飞为心中绝顶人物，立世楷模的萧秋水“脑中乱哄哄”，“心里乱糟糟”，“心神分神”，“心乱如麻”，端的是如临其境。

　　以后，几乎是与众多的江湖同道前赴后继地进行了营救，却终归于风波亭外，天下有雪。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从八部《神州》首部出现直至尾声仍颇具声势的岳飞，绝世高手如燕狂徒，一代奇侠如萧秋水一样震畏的岳元帅始终未曾正面出现在书中。

　　“偏生看不到他脸目”。

　　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单只虚写，便如此生色，也是我最服膺的地方。作为参照，作者又实写了一位声势（武林）直若岳飞的李沉舟。

　　君临天下李沉舟。如同古龙笔下最了解你优长的是你的对手一般，温瑞安作品中最能看出你份量的是你敌人的份量。在江湖上的地位几乎高不可攀的李沉舟，与初出茅庐的萧秋水，有着相近的神态（曾有论者以为这就是一个人的青年和中年），一个深情，一个无奈，一个空负大志，一个志向难舒，峨眉金顶上的对坐几成武林佳话，流传至今。

　　而李沉舟一样归于风波亭外，连同他那风华绝代的赵师容。他没有死于敌人之手，江山不再是他的怀抱，多年兄弟柳随风几乎就是死在他的怀抱，挚爱赵师容也几乎就是毁在他的怀抱，他也不复枭雄本色，“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斯舟已沉，天下有雪，

　　还有燕狂徒、天正、太禅、裘无意、和尚大师、三才剑客、萧东广、萧西楼、萧易人、萧开雁、唐大、唐柔、唐朋、邓玉函、屈寒山、……一时多少豪杰，俱付神州垒土。行文至此，几不忍一口血喷将出来，暂且打住吧。



　　总字数：2293
　　作者：卫悲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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