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虚无主义青年的短暂一生

丑土妹

　　如果虚无主义也分高低阶的话，主角巴扎罗夫肯定是个高阶虚无主义者。他和老贵族巴威尔所骂的低阶虚无主义者几乎没有相同之处——骂的是“在从前年轻人都不能不念书：他们不愿意让人家叫粗野的人，因此不管喜不喜欢，他们都不得不好好地用功。可是现在，他们只要说：“世界上一切都是狗屁！”就成功了。一般年轻人都高兴极了。说老实话，他们先前本来是笨蛋，现在转眼的工夫就变成虚无主义者了。”这段攻击对某些自称虚无主义者的人是抓住重点的，但对巴扎罗夫无效——巴氏是个实验科学控，若要说他不读书，除非书指的只是文史哲。当然，老贵族巴威尔心中的书真的只是指这样的书也不无可能。

　　屠格涅夫没有直接给出巴扎罗夫的反驳，但听完骂他就和其跟班一声不吭地解剖青蛙去了。这个行为其实无比清楚地表明了高级虚无主义者的特质：1、他们是情绪耐受体，很难受到激情的影响，哪怕是愤怒；2、轻视言语，重视行动，因为言语之虚无（概念、理念神马的都是言语的延伸），是虚无主义的中心，而没有言语的支撑，行动是易碎的——高阶虚无主义看中的就是这种可有可无中的有；3、他们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无所谓；而冷漠来自于某种看穿（这种看穿既老道又幼稚。如果可以打个比方，它大概类似于会解高数题的小孩子，智力发达，但这智力来自于集体智力，而不是个体觉悟）。但巴扎罗夫强硬的虚无主义是怎么来的呢？应该没有人会自然而然地长成一个虚无主义者。任何（类似虚无主义这种）极端的情感，只可能是一种过度纠正：纠正直接的情感伤害，或者是对接近僵化的传统文化的自觉反叛。

　　本书的标题显然有这样的故意：引起读者对两代人之间不同的注意。父代基本上是浪漫主义的，他们有信仰、有激情——且不管信仰的是民族主义、爱情、高雅还是其他。子代相反，激情和信仰是最受其鄙视的东西。巴扎罗夫的冷漠老道贯穿全篇：书中的情节转换（在被对女主的激情控制之前），都是由其虚无主义感情推动的，使他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的推动力是“科学研究”（离开父母家是因为“父母家无法安下心来研究”，去朋友家只是因为“他家环境适合研究”，）——并不是因为他信仰科学或追求真理，只是因为科学研究恰如其分地充当了这种冷心肠的表象：它和主观激情木有任何关联，它之客观几乎是前代过于激情（以致于有些矫情）的人生观的直接对撞。

　　巴扎罗夫和奥津佐娃的恋爱事件是本书重头戏，事情过程虽是用平铺直叙，但有些地方节奏空间掌握得相当好。比如一句话交待两人相遇之前的情况：“她最厌恶庸俗，但没有一个人可以用庸俗来责备巴扎罗夫”，这一句写在这里非常到位，既交待了男主的性格里有种种令人厌恶的特点，又交待了二者情感交错间厌恶和喜欢的不对等性关系。不提他有她喜欢的品质，只提他有她不厌恶的品质，这种不必然产生“喜欢”的客观存在的关系，预设了故事展开的空间，又不让人觉得乏味。

　　写巴扎罗夫陷入激情那几页也写得相当精彩——不是因为它是一个高潮的恋爱场景，而是因为它是虚无主义者自身矛盾的激化。它描写了一个天生的虚无主义者怎样从这种场景里突围。首先是克制想象做浪漫化伸展，这即使对天生的虚无主义者来说也不容易，因为激情的机制就是想象的鼓舞，而鼓舞起来了要控制又谈何容易呢？所以必须有所行动。巴扎罗夫的行动是，粗鲁地表白以打破想象赖以维持的幻象，使之还原为性吸引事件本身。当然也不能还原太过，还原到化学反应神马的，就又滥用常识了。鉴于巴扎罗夫的对手是个半虚无主义姑娘，从作者的描写来看，虽然理论性不如巴氏，但其天性似乎更加冷淡。所以巴氏的动作被迅速合理接收，激情事件结束。实际上对姑娘的描述也精彩，就不多说了。

　　巴扎罗夫成功撤离激情，却死于通常不致命的划伤。虽然看上去作者做了这样的暗示：激情受挫（既是主动受挫又是被动受挫）可能是男主致死的根本原因。但还好只是可能的暗示，若直接写出来，真的就没比琼瑶阿姨高明多少了，因为这样无非说了一句话：激情无比伟力，见神灭神逢鬼灭鬼。而一开始巴扎罗夫是被塑造成一个无比冷漠，内心又无比强大的人的，若到最后是这样被“爱情”一举歼灭那未免太不给力了。我猜想是作者是真不知道要给这种人安排个怎样的结局才好。只好给他安排个真正虚无主义的死亡——不是死于某种信念，也不是死于某种激情，而是死于自然的诡谲。这种死法几乎可以让这句话感动无数人的话成为笑谈：在死前，我可以毫不后悔地说，我没有虚度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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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metac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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