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青天大老爷是民族梦的一部分

劫天下

　　小时候的明史启蒙书籍是《明朝那些事儿》，为追时髦而读书就很潦草，隐约记得些硬核的猎奇故事和独特的人物评价，前者比如朱元璋的人皮稻草啊、朱棣灭十族啊、杨继盛狱中刮骨啊等等狠人狠事；后者印象最深的是当年明月对海瑞的评价，大致是说海瑞是“直”而非“义”，对人不对事，即使在个案中是地主家的占理，也要偏袒贫民，像是为了维持帮扶弱小的人设。如果以政绩遗产作为衡量尺度，海瑞的“天下第一疏”远不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上述只是我印象里，以原书为准）。当时《海瑞罢官》还在热播，这种非主流的观点直接击中我那点幼稚的反叛心，以至于之后看到海瑞的剧就直接反感换台（论信息茧房和网络二极管的形成）

　　所以，《潜规则》至于我的刷新三观，首当其冲的是海瑞在我心目中的崛起，或者推而广之，是历史上所有清官形象的平反。我曾经以为，清廉不过是恪守本分，只是官员的最低道德标准；“萧条棺外无余物，冷落灵前有菜根”的极端事例不过是儒家文人的自我感动，无私的表象下是为流芳百世的声名欲，比如明朝大量所谓拼 死谏书的言官，只是对皇帝礼仪百般挑剔，却不能揭露一点罪恶、不能提出一个有用建议；自我洗脑式的作秀除了换来名誉，并无积极的作为意义，只有务实革新才能带来福泽百姓的实绩，而能在浑浊的官场中如鱼得水，灰色手段和收入在所难免，一点贪腐过失在改革功绩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我对张居正功大于过的评价始终未变，但《潜规则》对整个官僚阶层利益格局的计算，使“清廉”在我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在一个以贪腐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官僚系统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能逃过堕落的趋势，这不只是为了牟利，更多是为了自保。一方面，不行贿会被上级加害，而微薄的薪资根本无力负担“保护费”，“人人都责备郡守县令不廉洁，但这些地方官又怎么能够廉洁，有数的薪水，上司要打点，来往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的费用何处来？”（《当贪官的理由》）；另一方面，不偏袒利益集团地行权，也会被视为异己，被潜规则制裁（《新官堕落定律》）。京官凭借权势和影响关照外官，外官向京官输送利益（《摆平违规者》），最后的冤大头则是老百姓，官僚集团身怀利器，不主动加害就是莫大的恩赐（《身怀利器》、《老百姓是冤大头》）。表面上看，鱼肉百姓的是胥吏衙役，玩忽职守的是地方县令，但只要收受了贿赂，哪怕只是这根利益导管中一个不起眼的螺丝钉，都助长了整个官僚阶层压榨百姓的集体力量，又有谁能自欺欺人地说独善其身？可扪心自问，当贪腐成了自保的本分，又有多少人不沦陷为这由下至上输送利益管道的一部分？洁身自好的后果只能是被逐出官僚阶层，成为被迫害的对象。十八大反腐热火朝天的那段时间有个新闻，一个刚进入公务员系统的名校优生被查受贿，理由是官场潜规则，大家都收，不得不收，当时和家人讨论时都很同情他。现在想想，觉得他无辜，是身为理性人反求诸己后得出无力避免的结论，“如果我不贪，就要换别人甚至更坏的人来贪，那还不如我来贪”。这种自我辩护与其说是无辜，不如说是身而为人的劣根性。“我们很容易找到替损人利己行为作辩护的理由，却找不到有力的反对理由”（《理解迷信》）。但想要破除系统性贪腐，必须大刀阔斧地剜去一切瑕疵，剔除无谓的同理心，因为自保式贪腐本身，就是平凡的人性之恶，而身怀利器者本就不能仅仅是个理性人，他需要政治觉悟。

　　所谓“一个人干不过一个团体，一个团体干不过一个系统，一个系统干不过一个趋势”，以当时的官场环境，海瑞可以说是以一个人在对抗一个系统。但清官的意义绝不仅限于精神可嘉。且不论树立道德楷模能带动多少新锐对抗贪腐系统，一个清官最直接的效果就是部分掐断了那根利益输送的“导管”。智惩胡宗宪之子应该是海瑞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轶事，堪比爽文：胡公子来访时因驿从（基层官员“上供“不到位，对驿从私刑处置。对此，海瑞有人冒充胡公子为由反将一军，直接扣押了胡公子，还没收他一路上收受的贿赂。这则轶事不单单是歌颂海瑞式的英雄主义，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海瑞治下的官吏丧失了所谓自保式贪腐的借口，这时他们再贪污受贿，那就是纯粹的自我牟利。如果说贪腐具有传染性和外部性，这大概就是清廉的外部溢出效应，它同样具有福泽百姓的现实意义。

　　《潜规则》还有许多有趣的点，比如恶政是一面筛子、灰色规则、理解迷信、正义边界……选择以贪腐和清廉作为关键词切入，还是考虑到贯穿全书的主题是“官场潜规则背后基于趋利避害的现实计算”，“中国传统社会的清官为何频遭淘汰，以至于青天大老爷竟成为民族梦的一部分”。写书评也是对我内心的一次拨乱反正，因为我好像对道德高尚的正派形象不太感冒，反而特容易爱上那些强大、有趣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比如《黑暗骑士》里的小丑，以至于被反派们的诡辩带跑偏，逐渐认同他们扭曲的三观，明知是颜控和慕强心理在作祟，但道德还是逐渐远离我的身体（如果不幸被绑架，我大概是斯德哥摩综合征第一人。。。。不论如何，带入加害者视角只是为了理解作恶逻辑从而防范，而不是与他们共情。聪明是一种天赋，善良是一种选择。没有人性的科技和没有是非的知识会毁灭身边的人……或许有天我成为身怀利器者，还能回忆起码这篇文的初心。

　　字数：1854

　　转载来源：小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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