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西游记》“心猿”的放与收——有关《西游记》主题的一点想法

丑土妹

　　“心猿”作为《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众多称呼之一，曾在回目标题中多次出现。如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

　　如果说“美猴王”是象征着洞天福地中享受桃源生活的猴子由天地之石成为猴中之灵的本性称号；“弼马温”是接受招安，初步进入社会秩序之中的猴子的官名；“齐天大圣”是力求挣脱社会管制，同时自我膨胀到不可一世的猴子自求来的封号，那么“心猿”这一称呼则是作者精心炼笔，将“心学”意旨与全书“心魔生灭”的核心主题融贯其中的一个颇具深意的名号。

　　心猿”一词出于宗教典籍，《维摩经·香积佛品》中有“以难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乃可调伏”；道教早期经典《参同契》中有“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神气散乱于外”。形容心如猿猴，是一种心性躁动，意志散乱而多欲，恣睢骄矜的性格。这正是“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的孙悟空的核心魅力。

　　一直以来，“心学说”都是解读《西游记》的主流观点之一。书中随处可见对“心”的强调，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总批》中写道“一百回条目中，心字凡二十九见，《西游》凡如许妙论，始终不外一心字。是一部《西游》，即是一部《心经》”，“心猿”的核心也扣在“心”字上。

　　“心猿”不仅概括了第一主人公的泼猴脾性，这一概念实际是以心学的观念统领了全书结构与点明主旨。传统上历来把《西游记》全书的结构分为“悟空身世－取经缘由－西天取经”三个段落，而以“心猿”为核心实际上也可以分为“神猴身世－西天取经终成正果”两部分。以第七回“五行山下定心猿”为界，前七回中肆意放纵的心猿从第八回起被纳入了西天取经的叙事，而整个“西游”就是定心猿、心猿归正的历程。

　　在心猿框架下，描写石猴皈依前一系列经历的长篇序幕是开启取经之行的必要叙事。从宋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到元代《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西游记平话》、再到明代《西游记杂剧》中都出现了猴行者的形象，但没有哪部作品对他的身世书以如此浓墨重彩。重新审视《西游记》的结构，不难发现开头的重笔实际是为全书谋篇布局——必须明确心猿之放与收的二分结构，其主旨亦依此生发。

　　将描写取经事件的重心从历史中“普渡众生”的宗教目的偏向展示取经过程之艰难的种种历险，不难看出《西游记》对取经之“磨练性”的强调。磨练也就是“收心”，因为取经的实际意义经常被质疑（比如孙悟空翻个筋斗云就可以直接到达遥远的西天、在灵山先取到的是无字真经等等），所以取经路上的种种磨难更贴近于一场内心的斗争，正是“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在浦安迪看来，这一修心的过程贯通了佛教的“明心见性”、道教的“修心炼性”及儒教的“存心养性”。磨难由内心不净而生出种种邪念所导致，孙悟空不断地消灭妖怪，就是在修心，即王阳明所言“以全其本之正，正不正以归正”，“去其心之不正”。

　　因此我认为《西游记》的主旨即在于“灭心魔，定心猿”，跟随心猿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心”字处学道，戴上了紧箍以清除心中六贼，经历两次放心猿的信念危机，直到渐渐说出“见性至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的彻悟之语，看到的是人与自我之妄念斗争的艰辛历程，这也是《西游记》最动人的地方。



字数:1114
原作者：一個平凡老師傅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8478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