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科技的反思与对人性的信任——评石黑一雄新作《克拉拉与太阳》

ThomasVan

　　《克拉拉与太阳》是诺奖得主石黑一雄的新小说，这部小说的背景设定在未来世界，由于科技的迅猛发展，使得人工智能、基因编辑技术成为现实。克拉拉就是为了陪伴儿童而被设计出的人工朋友AF（Artificial Friend）。此前有许多科幻电影，探讨了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以及人工智能技术在伦理和价值方面的问题，比如说斯皮尔伯格的《人工智能》，雷德利•斯科特的《银翼杀手》，加兰的《机械姬》、《别让我走》（石黑一雄同名小说）等等。石黑一雄选择科幻这个题材，想来有他必须为此的意义所在。

　　每个AF都有机会被放置在商店的橱窗里面，这个时候被买走的几率最大。有一天，克拉拉和朋友罗莎一起被经理放入了橱窗里面。这时候，她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朋友乔西。乔西对克拉拉说，有一天她会再来找她的，然后就消失无踪了。等到克拉拉第二次进入橱窗，还是没见到乔西。后来，克拉拉被移入商店的内部，直到有一天，乔西和母亲一起回来，实现了当初的诺言。但在当时，乔西的母亲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那就是让克拉拉模仿乔西走路。克拉拉完成了这一任务，母亲这才允许乔西买走克拉拉。到后面我们可以看出母亲的这一行为更深层次的含义。

　　克拉拉来到了乔西家里之后，正如乔西之前所说的那样，她成为了乔西最好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两者并不平等，人类小孩可以随时将AF丢掉，尽管他们经常许诺。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乔西的身体越来越差，因为母亲执意让乔西进行提升，也就是进行基因编辑的缘故。乔西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里克，二人从小就约定好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然而里克没有接受过提升，也就意味着，两个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人们以此来划分不同世界），所以他们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这其中涉及到乔西的自我欺骗。她相信，童年时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不顾现实，也丝毫不顾里克对此提出的质疑。

　　在乔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的同时，乔西的母亲，也在进行着她的计划。她表面上是要给乔西临摹肖像，实际上是在克隆乔西，而这也不是她最终的目的，她实际上是想让克拉拉来扮演乔西，克拉拉只需要待在乔西的克隆外壳下面扮演乔西就可以了。类似的事情在之前也曾经出现过，她的大女儿萨尔，也就是乔西的姐姐，因为进行基因编辑同样走到了生命的终结，而她也克隆出了一个“萨尔”出来，不过并不如人意。因此，她这次选择用克拉拉代替乔西。因为克拉拉的高度智能化，并且她和乔西一起生活很久，所以很能了解并模仿乔西的一举一动。

　　而克拉拉执着地相信，只要自己对着太阳祈祷，当太阳向乔西洒下它特殊的“滋养”，到那时乔西的病就会好起来。詹姆斯•伍德在对本书的评论《未知的已知世界》中说，“石黑跟我们分享克拉拉世界观的逻辑和偏执，让我们明白它的逻辑来自于它的偏执--太阳等于生命，等于上帝，并让我们明白她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是多么相似。她的疏离就是我们的疏离，提醒着我们对现实的控制是转瞬即逝的。”曾几何时，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神。当毁灭天地的洪水到来之时，人类渴望有一个救世主降临人间，来实现我们朴素的愿望。而我们坚信自己是被神灵眷顾的人，就如同克拉拉一样。事实上，我们并不能确定乔西身体好转与克拉拉的祈祷有直接的关系，亦或只是克拉拉的一厢情愿。

　　当里克陪着她走到麦克贝恩先生的谷仓，这是他们认为的太阳最终的憩身之所。她一共进行了两次祈祷，第一次是用摧毁那台发出污染的库斯廷机器为代价（她以为，世上只有一台这样的机器），然而注定失败。她付出了代价，失去了一部分PE-9溶液之后，她对事物的反应远远不如以前灵敏。第二次是以里克和乔西的爱为赌注。后来，在克拉拉的努力之下，乔西的病终于好了。石黑一雄在采访中说：“总结一下，可以说我书里面的“爱”，很少是关于两个年轻人相遇然后坠入爱河的那种浪漫故事。在我的书里，爱通常和孤独、死亡有关，爱作为一个武器或者说盾牌，能帮助我们对抗孤独和死亡。”这可以说是对爱的一种信仰，不管是热爱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能够最大限度地自我实现。他的作品，有对真善美不遗余力的赞颂，有对美德的全然纯粹的向往，有对人性的最为根本的信任。

　　等乔西病好了之后，一切恢复正轨，克拉拉也渐渐派不上用场，被闲置在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后来，乔西去上大学，克拉拉也被丢弃在了废物场。然而，以上都是以克拉拉的视角来讲述整个故事的。石黑一雄擅长用“不可靠叙述者”将故事疏离化，无论是《长日将尽》里面的史蒂文斯，还是《莫失莫忘》里面的凯丝，亦或是《克拉拉与太阳》中的克拉拉。人的记忆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偏差，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使得整部小说的情节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效果，真相永远笼罩在迷雾中，读者往往只能触及一角。甚至连叙述者本人，可能也无法完全理解他所身处的整个世界。

　　这部科幻小说，我以为是对人类社会极好的寓言，不论是对当下还是未来都有借鉴意义。在科技不断发展的同时，人类如何保有人的主体性？石黑一雄在书里提出了一个问题“那种被称为人心的东西到底存不存在？”我读到的回答是确定的。在书里，石黑一雄借克拉拉的口吻说出，她无法代替乔西，因为乔西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是她永远也无法取代的。正因为人心复杂，所以无法被准确定义，所以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模仿人类，进而代替人类，因此人类永远存在着一线生机。

　　在访谈中，石黑一雄提及了灌注在《克拉拉与太阳》的野心：“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定义这个社会，人类到底是什么，如何养活自己，怎么照顾家庭，如何为自己找寻到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何为社会奉献自我？现有的社会体系将如何运转下去？如果机器人可以比人类有更高的工作效率，这是否会带来整个社会的重构？如果我们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就会有战争、冲突和源源不断的矛盾发生，这是我的顾虑和担忧。”书中涉及到技术垄断、贫富差距问题，以及技术发展造成的失业问题。我们总以为，技术是中立的，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不得不说，他的说法是有远见的，石黑一雄把自己对于科技发展的隐忧浓缩在了这一部小说中。而如果人类不去反思自己与科技的关系，不加以限制，任其发展下去，到时候往往会危害人类自身。书里的世界并不遥远，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

　　总字数：2215
　　作者：符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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