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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松  树  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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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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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7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  树  岗   ∕  何建生
     
      
  松树岗原来是个镇,后来改成了街道,行政级别不变,但我仍然习惯叫她镇,透着老熟人般的亲切和亲近,而一旦被称作街道,就有了莫名的疏离感。这个远离市中心的边缘小镇,感觉她的生活节奏、人文气息、经济建设都比别的镇街慢了半个节拍。正好,我个人比较喜欢这种不急不缓的生活方式。
  我熟悉的松树岗,是个有着海洋气息的南方小镇,和虎门、长安、西乡、蛇口等等南方小镇一样站在相同的海岸线上,相比之下,松树岗的名气就小了许多,没有任何特色的松树岗是很难让人记起的,有一条穿镇而过的河还是臭的,城区外貌也不及周边城镇浮繁。不过不要紧,我喜欢她的小喧哗、不太铺张的热闹、少了点特区性质的繁忙、张扬和浮华……仿佛著名的深圳速度在这里放缓了向前奔跑的脚步,正好安放我内心里的小落寞,让疲惫的身心得到小小的休整!
     
  迄今,我来到这个深莞交界的边缘小镇已有些年头了。我刚到松树岗时,那时候的松树岗还没有迎来开发的热潮,连十层高的建筑都难得见到,很多工业区的厂房修得灰头土脸,不像现在的松树岗已是处处高楼林立,琉璃飞檐,日光反照,强烈的光与多彩的影像,刺人眼目。
  在深圳,我最先到达的地方叫大冲,由深南大道向西往右,在科技园和华侨城的中间地带,算是一个面朝大海的村子。走出村屋爬上深南大道,就可以看见海平面和香港。得天时地利,大冲是个非常富裕的海滨小村。说是村,其规模却比内地的一个城镇还大。正如松树岗,说是街道,差不多是内地一般县城的规模,经济上更是遥然领先。
  我的南方小镇生活是从艰难的寻工之旅开始的。五月的深南大道姹紫嫣红。我刚刚自大冲一家电器维修部失业出来,漂泊流离中充满了沮丧和惶恐,其间,我还病了一场。一天寻工到蛇口突遇阵雨,除了绿化树,无处避雨,寒热交替,我回到老乡在大冲的出租屋里,当夜就感冒高烧,过了好几天才好。因为失业,面对花园式的深南大道我没有心情看风景。那时候,特区有严明的关内关外之分。我同村的老乡多都集中在关内。我在关内的寻工之旅一点都不理想。我老乡说,去关外看看吧。
   
  果然,关外的工作比关内好找。
  松树岗小镇算得上是特区的边缘地带了,过一条臭水河,稍往西去就是东莞的长安镇。
  关外聚集着大量的玩具厂、电子厂、鞋厂……以来料加工为主。五月末旬,我成为了松树岗一家中型玩具厂的员工。很激动,很高兴,也有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和惶惑。总的来说,还不错,进厂了,就不用担心流落街头了,也不怕巡防员凶巴巴的查户口。心定便气闲,就像我的亲人们,地里有粮就不怕挨饥荒!
  刚进厂时加班特别多,常常是深夜十一点半下班。除了吃饭睡觉上班,娱乐匮乏,忙得没有时间给身体和思想放假。机械化的工作,单调无味的生活,人们便在忙碌的夹缝中学会苦中作乐。那时候年轻,总能于不经意间收获到滴滴点点的欢笑。
  嘉伟是港资企业,管理得不算太严。上班时间,背过车间管工,我们可以乱窜工位,可以低声说笑,甚至可以不太放肆的打闹,只要不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闹得不太过分,一般是没人喝止的,生产组长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很多年轻的打工仔打工妹们在打打闹闹中情愫暗生。
     
  十八九岁正是激情燃烧的年龄,面对异性和朦胧的感情,却是笨拙的,并且毫无章法。我曾有感触,异乡的情与爱是和寂寞有关。
  恋爱是能排解异乡寂寞的,还能分化孤独,稀释乡愁,忘却苦累。同时,它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让你遍体鳞伤,除非你没有付出真情。
  我忘了是在哪一天和临川女孩开始熟悉起来的。我们在同一个车间上班,大概是在闲聊中知道彼此是老乡关系后开始熟悉起的吧!她有一双水样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海样的深情,很快的就把我淹没。
  她常说我长有一双女孩子的手,修长、白皙、纤瘦,这明显是一双缺乏力量的手。可她说她就是喜欢我这样的双手。其实她的双手才够得上细嫩、纤美、光洁,青色血管隐约而现,犹如青花瓷的暗纹,我有轻轻抚摸一下的念头,用心感触,那美、那白、那缠指的柔,但我终是不敢。
  她说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偏偏和我有说不完的话。
  我也是。
     
  通过交流,我们有很多相同的爱好。我说过,嘉伟厂内部管理松散,上班时间员工们可以随意窜工位,找人闲聊、吹牛、开开各种小玩笑,不过不要行为过分,并且懂得避让管理员,只要你在动口的时候别落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般就无人干涉你了。这极大的方便了我和临川女孩的沟通和接触。
  嘉伟厂赶了几个月货,临近国庆的时候,开始闲下来,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加班了。她说我们下班出去走走。她说她来松树岗快一年了,还不知道松树岗是什么样子的呢!
  松树岗是怎样的松树岗呢?松树岗是别人的松树岗,我们只是漂泊到这里的打工者。一纸薄薄的暂住证就写明了我们是外乡人。
  生命在别处,生活在别处,而驿路苍茫,青春易逝,何不趁着美好时光,演绎一段难得的爱情。
  
  通常恋爱初的男女,刚接触都是通过散步、聊天、看 电影 等等慢慢加入印象的。不像现在,认识几天就可以上床。真的,十年前那时候的我们都很纯,这样说似乎很酸,但事实的确是我们都认识好几个月了,几乎无话不谈,可我们真的连手都没拉过一回,主要是上着班没时间出去拉手,虽然我不止想摸摸她滑如凝脂的手。
  从嘉伟厂往西五百米有个小公园,每晚都有露天电影,以前一直加班没机会看,我曾挺羡慕有电影看的人。现在不加班了,终于可以看一场电影了,还是和有好感的女孩一起。看露天电影在前面的人都席地而坐,否则会挡住后面的人,事实是看电影的人太多,我们站在后面看到的尽是黑漆漆的后脑勺。
   
  很多年后露天电影已经没有市场了。很多年前我们就已各奔东西。漂泊的情和爱来去如风,很多年后,记忆里的人早已模糊不清。大概我们都意料到,江湖是用来遗忘的,所以我们都没有给对方留存回想的凭据。路上的故事从来就是把握不定的,徒自怅然又能如何。“让她去…让她去…”歌手的伤感告白破如千疮百孔的麦克风。
  我们退出露天电影,在公园的石椅上坐下来,真正谈情说爱的人都躺坐在草地上,在夜色中,在南方阔叶棕榈的掩映下,抱紧彼此,忘情的练习爱情。我知道我们现在 状态 连实习都谈不上,即使坐在同一条石椅上,我们的身体还是保持有一定的距离。如果说这算是约会的话,那可是我的第一次啊,此前,我还没有同任何异性如此近的坐在一起过。紧张是有的。兴奋也是有的。初恋的幸福不就是体味心跳的过程吗,虽然当时当境很茫然!
  以后我们还相约过几次,某晚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们碰到了她一个避之不及的熟人,她当时很惊慌。惊慌是因为她的手牵在我的手中。她的熟人显然多看了我几眼。
  几天后,她突然离开了嘉伟厂。同厂的高安老乡段折平问我她怎么走的?段折平和我在同一天进的嘉伟厂,因为是老乡,我们很快成了要好的朋友,他知道一些我和她的事。她的离开,我很是沮丧。段折平便来开导我,他比我大两岁,在异乡,曾经有如兄长般的关照过我。
   
  当我渐渐心境平复的时候,却以外的收到了她从南方另外一个城市寄来的信。她首先为她的不辞而别表示抱歉。她在信中告诉我她自己为什么突然离去的原因令我惊讶,情节很像现在某些电视剧的剧情,我都不忍复述。
  就这样,我的初恋发生在松树岗也走失在松树岗。多年以后我回望外省,在荷尔蒙遍地泛滥的打工地,这样的爱情故事俯首皆是。初恋啊,就像做了一个短暂早逝的梦,甜蜜又惆怅。
  快到年终的时候,嘉伟厂依然没有多少活干,经常白班八小时都撑不起,只好轮休。很多人都利用轮休的时间去重新找厂。找工是辛苦的,好在南方年底的天气不热,也难得下雨,倒是便于出门。可年底了,大多数厂都不招工。我和段折平都没出去找厂,那时我还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在厂里有吃住,又何必自找苦吃呢!段折平写得一手好字,常拿了去女工们那里炫耀,竟然也赢得了一个湖南妹子的好感,两人已是成双成对。我也有了新的朋友,是几个邵阳人,我们常常结伙去松树岗的投影厅看投影。不久,我就厌了这样的生活状态,便找借口独自窝在宿舍里看方兴一时的打工文学,竟然入了迷,并且尝试着写点打工感悟什么的,寄到当地报社竟然屡屡被刊用,使我兴头大涨。爱写东写西,迄今,我仍然不知道这是我的幸事还是不幸?
  来年,嘉伟厂恢复了生产。我们回到了从前繁忙的样子。同时,厂部招了一大批新员工,替补空缺,或增加新的生产线。打工就是这样,于无声中陌生替代熟悉,熟悉的又慢慢交臂,没有谁会与谁不离不弃,除非世上有永远的伴侣!
   
  三月,一个叫梅的女孩进入我的视线。首先是她线条清晰的背影让我着迷,乌黑的束发垂于略瘦的肩背,束腰套装,青色流水型的长裤,着半高跟黑皮鞋,没戴配饰,一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爽心悦目,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天后,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坐到了我的身边。顺其自然的,我们有了交谈,心的沟通和靠近,语言是媒介,眼神是纽带。感谢打工,是打工的际遇,让原本虚幻无形的人和事变得触手可及。
  从嘉伟厂走出来的员工,把嘉伟戏称作新员工 培训 基地。嘉伟又何尝不是萌芽爱情的温室!此后,我进过很多厂,再没有遇到像嘉伟那样管理宽松的工厂。
  寂寞像毒草。
  我承认,我在二十岁之前,在刚刚离开临湖村的头一两年里,我是特别害怕寂寞的。
  与梅的交往,难说不是我又一次与寂寞的抗争。毕竟那时我还不懂爱情。大概梅也一样。我们单独相处时,她总会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哭。这让我很纠结。仅仅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省份的人吗?——她担心跟我后,就会成为故乡的弃儿。可她哭过后,又渴望我紧紧的拥抱。某个不上班的下午,在松树岗的松树林里,梅让我做了她的男人,那战栗的律动令我激动也令我惶恐。
  那天梅出其不意的没有哭。
   
  我们约会最多的地方,是在松树岗的一个湖塘边,那里长满了齐人高的芦苇,人们隐于其中,不亚于私会的天堂。身边有青蛙嘹亮的聒噪,在星星烁闪的夏夜掩映掉多少青年男女们的亲吻与私语。
  多年以后,芦苇塘早已不复存在,雍容大度、华彩多姿的宝安大道从此处穿过,周边的建筑像巨型芦苇,向天空喷涌勃起。而物是人非,伊人何处?
  松树岗一直在发展。松树岗越变越年轻。而我们一年比一年老去。我深感身体里的机械运行已大不如前,中年气象慢慢从圆通起来的肚子上呈现,隐形的危机逼近。当无声无形的风暴洗涤世界,失业的风声卷土重来,本来已很逼仄的生存空间又将面临新的挑战。故土难离,异土也难离。漂泊的命运像蒲公英,随地落根,只需很少的水,只要很少的土,便能顽强生长。
  混在南方十年了吧,松树岗突然令我水土不适起来。
     
  其实深圳是片适者生存的宽土,凭本事,任由驰骋。松树岗,作为深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走过高楼的阴影,我曾用双脚丈量过她的角角落落。粤语的天空下,我只是个过客,或许连背影都不曾留下!
  多少年了,感觉每年回家像做客,回到松树岗倒像是回家。这些年,家变得越来越陌生,异乡倒是变得越来越亲近,不停奔跑的火车将故乡与异乡相连,从常平开往宝安的大巴,一路穿过南方繁华的镇街。当大巴驶上松树岗高架桥,放眼熟悉的松树岗街区,我的心头便洋溢出一种心灵回归的喜悦。在松树岗,家是临时的家,屋是暂住的屋,然而我的声息却业已融入其中!
  这两年来,有很多工厂在松树岗陆续消失,有的是搬离,有的是倒闭……近来,我所在的利达科技从人员到厂区也在不断地缩减,原因是方方面面的。我预料到我会很快离开松树岗。我喜欢这个小镇,我熟悉这个小镇,我混迹在这个小镇。在松树岗,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一种低生活姿态。低调低位低点低首,像一株真正的蒲公英一样,几乎低到异乡的尘埃里,可松树岗,她仍然是别人的松树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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