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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声音的多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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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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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30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声音的多重奏   ∕ 何建生
         
      
  每天早上,我都是被村子里“哐里咣当”的打水声叫醒的。从咳嗽声里,我听出是隔壁的昌河叔。在我们村子里,昌河叔应该不算是起得最早的人。但是,却是村子里最早弄出声音的人。
  昌河叔住在我家隔壁,每天早上他都要挑着他的两只大水桶,从我家桃树底下穿过,去到共用的水井打水。实木的水桶用棕绳吊着,深入井底,拍击井水的声音,有嗡隆之音,在乡村宁静的早晨极响亮的回响。这时,我便从梦中醒来。我听到了母亲在厨房里刷锅的声音、泼水的声音、淘米的声音、压抑的,低低咳嗽的声音,以及屋外零星的脚步声。
  看看天色,离上学的时间还早,我的梦还没有做完,我又放心的接着沉入了无序的梦中。
  我从小就是个多梦的人。一直以来,我总是纠缠于各种各样的梦中,浮云般游离于现实。然而梦,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搅扰,仿佛从来没有过完整。那些挥之不去的,身外的声音,在我心里废墟般堆积,我感到梦醒后的无奈和沉重!现实世界,我无法像在梦境中那样,如万能的猪脚,神般游刃有余于我一个人的天堂。
  我小时候曾被一种声音惊吓过,那时大概是在油菜花开的季节,我们村子里有一个青年突发脑膜炎,他家的亲戚几乎全部出动。我是被女人们凄厉的尖叫声吓倒的。那样凄厉的尖叫在那个阴霾的下午,笼罩着生命消亡的气息,听来实在渗人得很。我小时候对死亡有着巨大的莫名的恐惧。我记得那时我站在我家桃树下,从几栋灰蒙蒙的房子望过去,几个粗壮的男人把病人安顿到大板车上,急急的,拉了去梓埠卫生院。女人们哭哭啼啼的紧跟其后。有粉红的桃花落在我的肩上。我望了望空蒙蒙的天空,雨季将临,燕子低飞。
   
  每年的三月或者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病菌也蠢蠢欲动。我们在学校的老师便给我们用喷筒喷一种雾状的药剂,很甜,据说是预防流行性疾病的。由于甜,很多学生都希望老师能给自己多喷一口。给我们喷药剂的老师还兼着学校的校长,是个极好的老好人,面对奇形各异的,一张张张开的,甚至牙缝里夹着青菜叶的小嘴巴,他都会微笑着给每人多喷一两口,学生们便美滋滋的吮起舌头咂着嘴,那甜就从舌尖尖上蔓延开来。我们校长原先做过赣剧演员,不知怎么的下放到我们临湖村当了小学老师。他姓钱,五十多岁,面相清逸,神形飘洒,风度依稀。钱老师是个非常风趣的人,笑容常常挂在他的脸上,皱纹里布满了长辈般的慈祥。他教我们语文,爱给我们讲课文以外的故事。我们都喜欢听钱老师的课,他讲课从来不照本宣科,也不打骂学生,调皮点的,最多摸摸头,像做洗礼。老师的十指修长,掌心温暖,能被老师这样摸摸,仿佛得了某种荣誉,而这种祖父般慈爱的抚摸几乎每个学生都能有幸领受到。
  记忆里,钱老师的嗓音很好听,清扬、干净、明亮、爽朗,音域宽广,像五月傍晚的风,尘埃沉淀,杂质滤尽。这大概跟钱老师唱过戏有关,但他从不和别人说起跟唱戏有关的事情。钱老师给我们讲得最多的故事是《水浒传》里的片段。他演绎武松打虎的样子,充满了年轻人的神情和活力,三尺讲台就像是他人生的另一个舞台,他手舞足蹈,把臂膀挥舞成武松手中的哨棒,一下、两下、三下地朝地面虚砸下来,口里“唿,唿,唿”模仿着哨棒挥打的声音,仿佛地面真的卧着一只白额吊睛的斑斓猛虎。钱老师的才情表演一次次征服了我们小小的心灵,我们听了一段又余味尤尽的要求钱老师再来一段,简陋的教室里常常洋溢着我们童真的欢笑。
  作为曾经的赣剧演员,钱老师似乎在回避着某段历史,可是,一走上讲台,他就又有了表演的劲头,是情不自禁,还是下意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除却成人蒙垢的审视的目光,面对几十个清水一样的十来岁的小孩子,讲台上的钱老师是无比从容的,他吐字清晰、表情丰富,加上风趣幽默的肢体语言,给了我们许多童年的欢乐,难得的,我们在轻松欢笑的过程中学得了知识,有课本上的,也有课本以外的。
  我上中学后再没有遇到过像钱老师这样令人难忘的老师!
   
  有一年,村子里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肩挎帆布背包,看上去沉沉的,里面装了几件换 洗衣 服,沉沉的是书,尽是明清小说家的前朝演义。我们翻了,看不懂。除了衣物和书外,还有一面橘黄色的小鼓,是说书先生的道具。说书先生说一口乐平腔的普通话,由于他左脸生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胎印,所以我们临湖村人都叫他“红面”。
  最初,红面在村里说书由村里派饭,住是住在宽敞人家,是谁家不记得了。有一次派到我们家吃饭,除了做了一桌好菜,母亲还准备了两个生鸡蛋,红面说生鸡蛋有滋补生津润喉之效。听说生鸡蛋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我便悄悄地从鸡窝里偷拿了一个母鸡刚下的蛋,躲开弟弟藏起来生吃。学着说书先生样,磕开蛋,把蛋清和蛋黄从壳缝里仰头倒进嘴里,——腥、黏、有些甜,为了不浪费,我闭着眼囫囵吞了,与熟鸡蛋的滋味不能相比。
  说书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乡村人家,白天地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活要忙。晚上好,没事都歇着,人员集中,男女老少群集,听说书是件令人兴奋的新鲜事,到场的人比村委召集开会时要来得积极的多。说书的场地在昌河叔家,他家有面积宽阔的晒谷坪,并且还是整个临湖村的中心地带。说书时,一盏马灯高高挂在昌河叔家的廊檐下,亮起的马灯吸引来各种各样的虫子,围住明亮的光柱飞舞、撞击。马灯下摆放着昌河叔家吃饭的大桌子,栎木制的,非常结实。饭桌上再摆放一把椅子,椅子上架着小鼓。当红面敲响小鼓,当晚的说书就算开始了。
  说实在话,红面的书说得真不怎么样,他嗓门沙哑、粗糙,却常能逗得一些年轻媳妇们哈哈大笑。那是因为红面在说书过程中不断加入自创的黄色小段子,小媳妇们越笑,红面就越卖力,卖力的结果是,他的嗓门更粗更哑,就暂歇片刻。休息时,红面往嘴里打进生鸡蛋,不多,一晚只两个,书也只讲两回,大概用时90分钟。收场时红面总要留下一些悬念,勾得村人的心痒痒的,第二晚便早早搬了凳子来书场等待。
  说书人红面离开临湖村的时候,是因为临湖村接通了电线,有人家买了电视。人们总是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与热情,无形中就冷落了书场,红面不得不收起他的橘黄小鼓,黯然离开。红面走后,他说书的开场白被村里的沪生像模像样的模仿了好长一段日子。
  是日渐普及的电器,了结了红面的说书生涯的吗?他可是把说书当成养家糊口的职业的,虽然说是半路出家,还够不上传统意义上的艺人,但他在娱乐匮乏的年代毕竟给我们临湖村人带来过难得的开心与快乐。
   
  多年以后,漂泊异乡,我的梦里常有急促的鼓点响起,并且伴随着喧哗的人声,总带着些许乡愁的意味,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遥远,不知是不是说书先生的鼓声在我梦里敲响?
  我听过热闹喧哗的声音,是家里请客时,亲朋们聚在一起划拳喝酒。酒是谷酿的白酒,冲劲大,回味足。有人醉了,有人说疯话,只要不打不砸不乱摔东西,酒后的人都很可爱。
  我最难忘的声音,是父亲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声。父亲的步子急促有力,但平缓迅捷。走到家门口时,最是父亲那一声报信似的咳嗽最感亲切最最难忘。听到父亲走近家门口时的那一声咳嗽,我们一家人的心就会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稳。父亲那一声故意发出来的咳嗽,给了童年甚至少年时代的我太多心灵的安慰和精神的依偎。很多个夜晚,只有听到父亲故意发出来的咳嗽声,我才可以内心平静的进入梦乡。我,一直是个惧怕黑夜的人,父亲的咳嗽声就像是为我点亮了一盏温暖光明的灯,那时的我太需要这种灯光给我面对黑夜的勇气了!
  光阴的故事里,总有些刻骨铭心的声音伴随着我们的成长。一度,我每听到王杰的歌声,心总是会莫名的震颤,不为别的,只为他沧桑的歌喉,演绎出了我内心里无人可以抹去的怀念。
  我是在十七岁时离开临湖村的,在离故乡很远的地方,最初听到的声音就是王杰的歌,那是一种无法模仿的声音。不久,又相遇林忆莲,那低缓的调子,她忧伤的歌喉,像有一双柔弱的手轻抚伤口,宿命的完成仿佛在顷刻之间,我是突然间爱上了他和她的声音。
  耳塞戴上,美妙的韵律纯净如水,温柔的波纹般,在我脑际轻轻低徊、慢慢漾荡,多少红尘故事滚滚而来,又漫扬而去……
  音乐之手,抚我入梦,大空白汇成命运的大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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