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政府的隐身术:威慑预防政策
帕奇拉特在《每十二秒:工业化屠杀与视觉政治》中提到,“所有政治进程中,都必须使不可接受的东西变得可接受,使道德上和身体上令人厌恶的东西变得可消化。负责创作的部门—文学寓言进行着架构和虚构的双重工作。”美国政府在处理移民问题时就巧妙地利用了语言的艺术性。
政府利用环境作为执法工具,即中断原来的偷渡路线,阻碍迁移者的行动,迫使他们选择较为“险恶”的地带。“险恶”一词能够给人感觉上的暴力和危险,美国官方就转换用词,用“严苛”“荒凉”替代“险恶”。沙漠掠夺了数以万计的生命,政府也只是将“暴力升高,策略效果才出得来”中的“暴力”转化成了“代价”。再来,就是将迁移者的死亡引咎到人口贩子身上去,是郊狼将迁移者带到了环境恶劣的地方,他们不敌环境的极端而丧了命。官方先用委婉的说法淡化自己政策的残忍,再以苛责沙漠人口贩子的口吻虚设一个同情迁移者的态度,在这场大型杀戮中隐身,主打一个不相关、不承认 、不负责的光鲜形象,不得不说这种虚伪的技术很值得学习。
二、杀与藏的行刑官:索诺拉沙漠
美国政府从封锁行动到威慑预防政策,用一只无形的手将迁移者们推向更险恶的地域。严峻的地形、更长的路程、酷热或是冰寒的天气、抢匪、毒贩带来的威胁,索诺拉沙漠终成为终结生命的异质集合体。
作为威慑预防策略中的关键核心,索诺拉沙漠充当着政府的刽子手。它高高举起迁移者们的头颅,再将身体狠狠抛下,任由盘旋的秃鹰分食,最后再洗礼白骨,用黄色的身体湮没政府的杀戮血色,成为移民者敞开的坟墓。移民者的背包、衣服等物品也会被政府视作是垃圾处理,政府尽可能抹杀掉生命的痕迹。那些怀揣着梦想踏上移民之路的人们,最终只成为了沙漠中的孤魂,美国政府却能从谋杀终抽身:人不是我杀的,环境如此,谁让他们要走那里呢?
遇难的移民们,运气好的,如玛丽塞拉,尸骨还能被找到,运气不好的,像荷西连尸体都没有,不知道生死。即使尸体被找到,也很难保证身体的完整,尸首多少会被食腐的秃鹰或者野猪等动物啃食,缺胳膊少腿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法医室里陈列着许多尸体,无人认领的比比皆是,沙漠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最后能被知道的只有冰冷的序号。
三、用语言和图像接近真实:看见的权利
德里昂在书中穿插了大量有关无证移民的图片,如被丢弃的背包、穿破了的鞋子、尸骨的残骸、等候进食的秃鹰,这些图片加上人类学家的描述,尽可能还原穿越边境的真实面貌。比较有争议的是移民者的影像,梅莫和路丘以及克里斯提安,这些生存下来的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同意展示自己的照片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死去的人呢?玛丽塞拉的照片?失踪者荷西的照片?是否会影响他们的尊严?
“放那些能真实呈现我们的照片,这样更好,大家才能看到发生什么事。”克里斯提安这样回答。
政府报告以及媒体传播中报道的无证移民的死亡,只是一串无情的数字,或用来警告意图非法穿境的潜在“犯罪者”,亦或者迷惑大众的眼睛。因为人们无法从数字本身看见迁移者们痛苦的哀嚎,思亲的眼泪,膨胀的尸体以及腐烂的头颅。他们无视并试图让大众无视边境穿越者是活生生的人。
德里昂在“曝光”章节引用帕奇拉特的话,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权力借由创造距离和隐藏而运作。我们对‘进步’和‘文明’的理解不仅和隐藏(但不消除)那些愈来愈被看成身体和道德上令人反感的事物密不可分,甚至已经和这种隐藏成了同义词。”
当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杀害,血液横流,叫喊声撕心裂肺,人们很难心如止水,可能产生怜悯、恐惧、恶心等感觉,这种感觉会让人们反感、谴责、禁止杀人行为。如果政府公开进行大量杀戮行为,民众的心会颤抖,政府将会失去自己的公信力。转移行刑场如何?远在千里之外的沙漠,民众看不见。借由沙漠之手除去无证移民,自己的手上没有沾上一丝血,政府终成为完美犯罪者,在谋杀终隐去身影。
拍摄尸体的图片,公开无证移民的图片,保留迁徙者原话的叙述,德里昂通过这些影响与文字,让美国政府血腥的面目出现在公众视线里。只有看见,大众才能意识到那些时时刻刻在沙漠中求生移动的人们,是有血有肉,是有家人的“我们”中的一个,而不是一个机械的数字。也只有看见,才能让翘首以盼每一个“荷西”回家的亲人,心里的石头放下,重新出发。政府“被看见”,才能约束住自己的行为,才能让权力的行使无法越过人权的底线。
四、结语
人们是否会因为迁移者的经验太过触目惊心而同情怜悯迁移者,开始认真反思移民制度。政府是否会因为群众的呼声,将杀戮行为萎缩。当大量的真实浮出水面,人们是否会习以为常,不再震惊杀戮的存在并变得冷漠,成为旁观者?
我们无法控制那些带有迁移者情绪、感受、经历的影像和文字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影响。但我们知道,影像和文字拼凑在一起,最直白的目的,是还原真相。因为生命应当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