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传统武侠的守墓人

锡克教

虽然《天之下》发表在网上，但它的叙事节奏、语言风格、审美意趣都更接近几十年前杂志上面连载的武侠小说，跟一般意义上的网文不太一样。但是也不能说它是传统武侠，因为作者三弦的文风其实很诡异，读了才知道是什么风格。

第一部完结之前我就想写评，但一直找不到下笔的着力点，等到完结一周多了才终于想明白了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天之下》，这么喜欢李景风。

因为我们在现实中确实看到了法律和制度的某种无奈。性侵未成年人的鲍毓明接受采访的时候声称，他做的一切都是守法的，法律没办法制裁他。像极了《天之下》里面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门派掌门、长老们，明知道所谓规矩，所谓“仇名状”制度是九大门派用来吃人骨血的工具，它让天下千千万万像杨衍那样的可怜人有仇不能报、有冤不能申，但是因为“规矩”对他们自己有用，所以都在默默享受着规矩带来的红利——甚至包括齐三爷那样的大英雄，也是规矩的受益者。因为在这个低武世界里，最强的武林高手顶天也就力敌十多人，规矩和规矩带来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小说的核心问题就是规矩和权力。为什么要有“仇名状”、“灭门种”这样奇怪的规矩呢？这又要从世界观讲起。可能大多数人一开始读的时候，都会跟我一样不太适应小说的世界观：在一场类似明末清初的大变局中，“朝廷”被彻底摧毁，九大武林门派割据一方，成为了天下苍生的话事人。它们既靠着“昆仑共议”结成脆弱的联盟，彼此之间又拉帮结派、互相倾轧；在九大派内部，林林总总的附庸小门派代替以前的官府牧守地方。这样奇异的制度已经存在了九十年的时候，内忧外患一起爆发，治平将终，乱世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知道肯定很多人会觉得“武林门派代替官府”的设定是扯犊子，从而弃书，但是正如作者三弦所说，“难道《权力的游戏》三条龙在天上飞，一口喷死无数士兵就不扯犊子了吗？”我们读的时候，别把它当成现实历史，当成是一个制度比较特别的世界就不会太低触了。

虽然官府没了，科举没了，读书人不再有用了，但是既然人性没变，整个社会的底层规则也就不会变。依然是掌权的恃强凌弱，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停挨饿。所谓“仇不过三代”的“仇名状”，就是这个世界里面的吃人法则：九大家想对付谁的时候，只要找一个三代以内和他有过恩仇的人，打着仇名状的旗号就可以把对方家族杀到只剩一个“灭门种”，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甚至于，因为废弃了科举这种相对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世袭制、裙带党大行其道的同时，各大门派以及掌门家族里面的内部纷争变得更加露骨和激烈。除了彻底一盘散沙的武当派，其他各大门派都有若隐若现的内部问题，等到十年一度的“昆仑共议”到来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个算总账的时候。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规矩不对，但是只有一个店小二出身的李景风站出来了，大声告诉天下人，规矩是不对的，皇帝身上没有穿着新装。我从李景风身上读到的，是我们这个时代小说中很少出现的一个词：侠义。当世道清平、国泰民安的时候，保障所有人生命安全的应该是法律制度和道德准则。但是当“朝堂之上，朽木为官”的浊世到来，法律蒙羞之时，那些藐视权贵，愿意为了平民百姓一怒拔剑的侠士，就成为了受欺压、受迫害的普通人最期盼的对象——侠义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代表了弱者最后的一丝期盼，代表了人性最后的一丝尊严。

《天之下》的写法也很奇特，像是层层叠叠的千层糕，里面夹杂了太多奇妙的佐配食料。出来一个配角时，可能会从头到尾讲述他的一生，最后才镶到故事给这个角色留的位置里。但是它又不太像《冰与火之歌》之类的POV，而更接近《水浒传》的“林十回、武十回”，每个角色都有可能短暂性充当主角。如果你对读不读本书拿不定主意，可以试着先看看那些零碎的个人传略，比如翠环传、朱门殇传等，每个故事都可以当完整的短篇小说来读。每一个故事的风格都不太一样，有的更像金庸，有的更像古龙，也有的是典型的“三弦特色”。

第一部共九卷，第一二卷接近前传性质，分别讲述杨衍和明不祥两大主角的过往经历，第三卷另外三个主角出场，但是第一男主李景风也仅仅是打个酱油，一直到第六卷，五个主角才聚齐到一起，然而旋即分散。

一开始读的时候，觉得李景风和杨衍的区分度不太大，都是那种正直善良的传统武侠主角，但是后来两人的成长路线完全不同，杨衍渐渐成了苦大仇深的暴躁老哥，李景风倒是越来越有一代大侠风范。沈玉倾的性格特征至少到目前，展露得不太够，也可以说是成长型主角。谢孤白这个智者到目前为止，刻画得还不算太成功，因为他不是那种算无遗策的传统智者，经常会失败，甚至付出了挚友生命的代价。

但是书中最让我惊异的角色还是妖孽一样的佛子明不祥，“蜘蛛丝”那一章也是整本书最让人惊艳的一段。甚至第一次读的时候，我完全没发现明不详说话做事有什么不妥之处，直到卜龟凄惨而亡的时候，才感到一股森森寒意涌上心头，脊背发凉。这个类型的角色我之前从未没见别人写过，“亦正亦邪”根本无法形容，佛魔一念间而已。

作者非常擅长刻画人物形象，虽然他说有五大主角，但实际上这是一部真正的群像戏，几乎每个有名有姓的出场角色都被当成主角来写，每个角色都卓然有范，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可堪玩味的过往。甚至沈未辰、朱门殇、彭小丐等人的出场时间也并比五大主角少。齐子概、诸葛然、顾青裳、沈庸辞等人也都有大放光彩的时刻。按理说，这样平均分配戏份的写法会让小说显得支离破碎，但是在《天之下》中，有“昆仑共议、天下大乱”作为牵引，让这些看似破碎的人物传记到最后全都百川入海，在第一部结局时一一亮相。

这么多年了，《天之下》是第一本让我觉得“像金庸”的武侠小说，不是说文风写法，而是人物的说话办事方式，彭老丐、齐子概、李景风一脉相承的三代侠义中人，你一看就觉得只有金庸小说里面才有，只有金庸才能写出来。这样的武侠小说，实在太难得了，希望你们都去看看

ylby1983

感觉这个作品还是很有深度的

黄孤直

这个书评写得认真细致。

zhh

这个故事和大师们写得是不同的。

zhh

感觉这个作品还是很有深度的

zhh

武侠我读的也不算少，金古温梁自不必多说，马舸小椴凤歌王晴川孙晓等后起之秀也都有所涉猎。    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天之下是金庸之后最好的武侠小说。

zhh

天之下的优秀在于它心无旁骛  孙晓的笔力跟不上他的野心  凤歌竭力想脱离金庸的窠臼  小椴雨楼清歌文青气息太重

zhh

而天之下非常纯粹，三弦不想夹带私货，不想以文载道，不想炫耀文笔，他只想老老实实地讲一个精彩的故事。

zhh

所以从明不详篇开始，天之下渐入佳境

zhh

人物形象鲜明，故事一波三折，局势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