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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网络小说的第二张面孔 ——试析西篱《昼的紫 夜的白》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周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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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7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昼的紫 夜的白》是西篱的一部独白式、自传体的长篇小说,2010年入选中国作协的重点网络文学作品扶持选题,2015年正式由起点中文网对外发布,2016年2月由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纸质版。

一、问题的提出:《昼的紫夜的白》网络传播的尴尬

2015年11月13日12点04分,《昼的紫夜的白》正式在起点中文网都市题材频道上架,3月31日12点22分,第八十七章“生生不息(终)”上架,全本小说完本字数26.12万字,创作天数49天。

这部小说作品沿用了网络小说惯用的叙事人称 ,即用个人独白式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对母亲没有完全面貌记忆的女性紫音穷尽一生追寻母亲、自我和爱情的故事。在1951至2050年的百年时光里,和个人、家族、民族、地域都带着印记的诸种情节,以及小说里人物们的迁徙、受迫、逃离、相爱、孕育和成长的各个起伏跌宕的生命过程,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复着“寻找”的核心主题,动情而悲恸。这其中,主人公不断地游走在现实和梦境的时空转换之中,又穿梭在乡村与城市、过去与现在的生命交织里,不断呈现一种诗性的、带着朦胧美感且忧伤入心的个人记忆和想象。

和都市频道里那些记录都市生活、都市女性生存境遇的“主流”都市小说参照,《昼的紫夜的白》无意描写一个当代女性的日常生活以及感情纠葛、个人命运,也无意表现都市生活的繁华与人性的变化,而是把众多的笔墨放在严肃而沉重的家族历史、人物心路历程以及历史事件与人性关系的书写上,与起点网上的都市题材类的其他作品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气质。但是,就是这样一部厚重主题的作品,却面临纯文学网上传播的尴尬。

起点中文网作为国内最大文学阅读与写作平台之一,是目前国内领先的原创文学门户网站。其网上的作品资源的题材非常丰富,主要包括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职场、军事、历史、游戏、体育、科幻、灵异、二次元等。在起点中文网上内容最多的题材是玄幻题材,目前已经有五十六万多部作品在线,而排名第五的是都市题材类作品,在线小说总数超过了三十一万。

但在超过千万量级的网络小说中,西篱的这部作品的网络发表显然受到了挑战。因为仅从网络的阅读数据来看,该作品仅有两千多位“书友”阅读,而阅读点击量超过万人级别的作品却大有人在。

互联网时代,用户信息自生、共享,且传播速度非常快,互联网技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着读者的阅读偏好以及选择阅读以及评价的过程。正如一项基于起点中文网的样本调查(2015年)显示,影响网络小说流行度的因素有很多,但其研究结论表明,由于互联网技术的“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产品,网络小说的成功也绝不仅仅是有了质量就万事无忧。网络小说时代,被捧上神坛的,往往不是‘质量’最高的小说,而成绩不佳的小说中,也不乏遗珠之作。 ”正如欧阳友权教授所言,“以互联网为标志的数字媒体一马当先,在这次文学‘洗牌’中扮演了消解和启蒙的双重角色。于是,文坛进入传媒割据、文学裂变的转型期。传统的文学体制被打破,规范的艺术生产被解构,原有的作品形态在‘变脸’,千百年来的文学存在方式‘被’新媒体取代,昔日备受荣宠的‘作家’形象在无名写手敲击的键盘声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简言之,被消费文化浸润的文学越来越走向通俗,背离深度。

而小说传播生态的变化与其生产机制有很大的关系。李洁非就曾认为“网络文学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具有文学性的文本,它的写作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文学’” 。这是对网络文学的“文学”身份的质疑,但这与其传播的平台——文学网站的“文学性、文化性、传媒性和意识形态性以及其经济性和产业性 ”的特点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网络文学的读者人数巨大,但更趋于个性化和个人性。如前所述,起点中文网上点击率稍高的小说中,适合青少年阅读的玄幻、穿越、武侠居多,这些小说在资本运作和商业宣传地操控下,作品为了“吸粉”,创作者叙事常常淡化了作品的审美意蕴,更多地追求文本的娱乐化、感官化、碎片化等特点,情节引人入胜、叙事结构开放之外,连语言和文字排列都更易于在网络上阅读、消费和传播。

2017年,起点中文网上点击量排行第一的玄幻类小说《我是至尊》,开篇就是适合在手机等移动终端上阅读的短句,没有铺陈、没有描写,直接进入小说的地理空间——

“天玄大陆,

一个神奇的大陆”。

但是,在这样一种生态下,难道网络小说的属性就是“脱离现实”的吗?难道人气作品就一定要远离批判精神、与世隔绝吗?和起点中文网上的人气作品相比,西篱小说《昼的紫夜的白》此番网络传播的尝试,犹如为网络小说重新塑造了另一副全新的面孔,虽然遭遇了文学性和经济效益间的尴尬,但是却带给读者耳目一新之感。正如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局长徐炯在“网络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上的致辞所言,“现实主义题材的写作正在帮助网络文学打破套路化、模式化的症结,注入更新鲜、生动的能量,拓展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

二、西篱的突破:网络小说的第二张面孔

和纸质实体书不同,网络小说的阅读、传播以及评价受到文学内容网站商业化运作逻辑的影响,其传播影响力以及评价体系并不在于文学性、艺术性的探讨范畴,多数情况是按照点击量、阅读量等商业消费数据来判断的。但是说到底,网络媒介作为小说的发布渠道,只是和读者建立阅读关系的一种技术性选择。读者需要从小说中感受的人性及其意味,不管是从哪种媒介获取,都是最基本的阅读诉求。科学技术的发展,让文字的符号性更加强化,文字被记录在各种技术性媒介中,被阅读、被阐释。但是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现代文化逐步脱离以文字语言为中心的理性主义形态,日益转向以图像特别是以影像为中心的感性主义形态。

可以说,不管是西篱这部作品的主题和叙事框架,还是充满想象力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以及自成一派、感情充沛的语言来看,其网上生存“尴尬”境地的出现,是这部纯文学作品和迎合大众休闲文化的趣味文学的网站上遭遇到的水土不服,而非作品的突破受到挑战。诚然如此,正是作家在作品中表达的深切的人文情怀和对贵州故土的深情刻画,她的作品犹如一股清流,给读者全新的文学滋养,也改变了大众对于网络小说面貌的刻板认识。

(一)严肃的主题

1、题材:历史中的女性命运

把西篱的这部作品跟起点中文网都市频道发布的小说相比,其最大的特色是其在题材选择上体现出来的历史感和强烈的女性意识。

这部小说以紫音个人独白的形式带出了家族三代人的命运和生活,虽然历史跨度大、人物众多,但是对女性的命运的关切却成为这部小说最主要的题材内容。在作者的笔下,不同人生遭际、不同性格的女性集合成了一个女性群体,善良、无奈、隐忍、默许、坚守。一方面,作者试图从代际的角度记录了这些人物在过去、现今和未来的时间穿梭中的独特的命运走向,而另一方面,作者又恰到好处的把个人命运、家族命运和国家走向的相互扭缠和影响、历经百年的家族史和中国从特殊时期走入改革开放时期的巨变交织流动、死亡、成长、爱情等母题的探好讨等等,都抽丝剥茧地一一呈现。

故事虽在起点中文网的都市频道发布,但其开篇却不在我们熟知的光怪陆离、人潮拥挤、节奏快捷的城市空间,也不在都市小说中常见的咖啡厅、高档社区、写字楼等都市人休闲工作的场景,叙事时间也不是我们感同身受的嘈杂而熟悉的2016年,而是记录了1996年的一个贵州偏远的小镇——风镇。

“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五月”、“风镇,在一座海拔五千多米的大山的南坡上”。

“蓝色的天空、青黛的远山,波浪形的山脊绵延逶迤,剪影一般紧贴在天边。不是空气围住了我们,不是心理的念头围住了我们,是这些似在奔跑又永远存在的群山,地老天荒,围住了我们。我们永远不能到达它们的所在,那是地球的边缘,是大地与苍穹的界碑,它们眷顾着我们。”

简单的文字描写中,一个远离今日都市繁华和多数网民记忆的故事开始打开,在故事情节之外,作者情感的世界里充满着乡愁和儿时的回忆。这种浓得化不开的乡愁不仅成为了整部小说的基调,贯穿了主人公紫音的全部情感生活和记忆,而且给这个故事如此多的空间转换和流动中埋下了最为核心的情感主线,从紫音出生的贵州偏远乡村延绵到她漂泊生活过的成都,再到后来紫音定居生活的国际化大都市广州。

在接下来的小说叙事中,作者用了非常多的笔墨刻画一群个性面貌不一的女性群像,她们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经历着自己未知的命运。在众多女性人物中,以紫音母亲为代表的“母亲们”和风谷中学的女教师穆姝是两组重要的人物,被作者放置了更多的情感。

母亲们。以紫音母亲为代表的母亲们,包括紫音的外婆、奶奶和紫音的母亲,她们虽然分属不同的时空,甚少交集,但是作家对每个母亲的描写都不遗余力,极大地突显了女性作家的情感张力。

紫音外婆。是一个“高大的羌族老人”,住在都江堰。和紫音只见过一面的外婆是失忆症患者,但是外婆却记得女儿的名字,一听到大家呼唤“紫音”,就会“从里屋奔出来,目光扫过空空的河野,急切的渴望如镭射光只闪现一瞬,立刻垂落无踪,大眼睛里剩下孤寂和空茫,愣愣地,那么无力,依在门前,望向暮色升起的地方。”“我母亲的名字带来的震撼,掀翻她所有沉睡的记忆。”后来走失在成都大足。西篱在塑造紫音外婆这个人物的时候,少于两千字篇幅,但外婆的外貌特征、经历的失去、孤独和恍惚,到最后不明原因地死亡,都和紫音母亲非常相似,犹如紫音母亲的镜像,在小说中成为了紫音母亲出场的引子。

紫音母亲。和女儿紫音同名,母亲经历了特殊时期的众多苦难,但西篱并没有用着重表现母亲所遭受的离家、入狱等遭遇非人性对待的悲惨事件,而是用更为动情的笔调叙写了母亲对爱情的坚贞,给予子女无私的母爱,以及牺牲自己成全丈夫和孩子的重要品质。这些在小说中是主人公紫音心中刻骨铭心的情感资源,在小说之外,是西篱倾注了所有的感情歌颂的中国女性光辉的代表之一。

西篱的笔下,母亲形象的塑造和其他女性地叙写略有不同,母亲和父亲的形象总是一起浮现、一起描写的,即使两人分在不同的时空,作者也用类似蒙太奇的表现手法将两人幷置在读者的阅读视野之中。“我母亲看见我父亲的那个傍晚,川大校园覆盖着浓浓的林荫,空气中苹果花香浓郁。用她的话说,那个时候,神发现了她,引导她”。“不知父亲用了什么魔法,在母亲的灵魂中累积丰厚的爱,即使他常年不回家,她也一直那么恬静、安心,以笑容和世界相迎。”西篱极尽浪漫之词,把两人相识相知、相依为命、直到母亲和父亲永别的每一个瞬间都写得唯美、沉郁。

紫音的母亲坚韧,聪慧,集所有的美好于一身,西篱在描写她的时候,没有放置特别的明确的标签性的特征在这个女性身上,而是通过一个女人成长中重要的事件来一次次强化这种美好的个性。紫音的母亲在学生时代遇到父亲时,热情奔放、才华横溢、天真烂漫。和父亲结婚后,遇到了大饥荒和父亲下乡,但母亲无怨无悔地陪同前往。母亲怀孕时,温柔恬静,生下孩子后,依然不改那份少女独有的温柔。母亲热爱生活,喜欢杜鹃花,会为路边的野花盛开而欣喜。母亲悲天悯人,为重男轻女观念下养大的翟长仙悲惨的命运满怀同情,但在父亲被抄家以后,却表现得异常的坚强和果敢。在那帮如凶狗般的红卫兵们的严格监视下,她藏起了父亲的文稿,宁可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丈夫、孩子和捍卫家庭。她还很乐观,热爱生命,在监狱里唱歌,连监狱里的狱警都会被她的歌声打动。西篱没有刻意强调母亲知识分子的形象,而是把母亲的所有行为归因在“爱”上,爱父亲、爱弱者、爱子女、爱生活,这些爱是纯真人性最本真的呼唤,与其说西篱在歌颂母亲这个完美的女性,不如说她赞美和欧歌人性。这正是西篱这部小说设计最为精巧的地方。

小白母亲。关于小白的母亲叶老师,首次出现的时候是“很久没有说话了”的沉默形象;而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就简单地介绍了这个被“四清”迫害的可怜的地理老师、一个毫无话语权的女知识分子。“叶老师提到美国时没有按要求说美帝国主义,(李忠福)一棍子打到她的肚子上,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叶老师当天夜里流产了。”而第三次出现就是借小白之口,说出了她的去向。“他走了,今年春节走的,胃癌。”西篱用短短三句话就写完了叶老师的整个人生。而她的每一次出场在文明人眼里,都是令人无限唏嘘的故事。西篱透过这个连全名都没有交代的小人物,反思、客观地正视“文革”那段历史。这个女性让我们看到一个事实、一个教训:在历史的大背景下,小生命的生存就是一种挣扎,是多么的不容易。一个母亲与孩子的距离相隔的不是生命的距离,而是文明与野蛮、人性的善与恶之间的断裂。当文明被剥夺、尊严被毁灭,生命的价值无处依存,而人性一旦被兽性代替,悲剧就会接踵而至。

穆姝。她是紫音女性意识的启蒙者,在小说中既是紫音母亲的化身,紫音也是作为魂灵的存在,所以她是小说中沟通美好与丑陋、现实和梦幻,历史和未来的重要线索性人物。西篱对穆姝的描写充满了爱意,从其人名的设计来说,就给读者以温婉美好的形象。接着作者对她的美貌、她对爱情的执着、她的独立意识,以及她的死亡,都是浓墨重彩、不惜笔墨。

“穆姝老师的家和我家,光线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迷人的”;“她就是我记忆里的模样,漂亮、智慧、温柔、洁净,眸子密布梦幻,额头宽阔、细腻,黑发蓬松、卷曲,每一缕头发都在氧气里呼吸”;“她头上有光,目光明亮,脸庞焕发出奇异的神采”。

作者尽管用了白描的方法来写穆姝的外貌特征,可是却能给人一个非常美好的形象。穆姝是完美女性的代表,有文化、有独立精神,有爱心,内心柔软,在那个人性被扭曲的年代,她遭受到了孤立和质疑,被“麻雀”和“笑面狐”等人排挤,但是她依然坚持自我,拒绝没有精神信仰的婚姻。在西篱的文字之内,充满着对这位具有现代意识的知识女性的崇敬和赞美,而在其文字之外,是西篱对以穆姝为代表的一群这样的女性的书写和关怀。

西篱把一个个女性的命运写得跌宕起伏,写得历史感十足,除了个人小传让人过目不忘之外,西篱对于典型人物创作的一种标准的诉求也让人印象深刻。这些女性都经历了风霜雨雪般的现实,在和亲人的分离下、和故土的离别中,她们都拥有痛苦的集体记忆,而这些痛苦的集体记忆更像是民族记忆之殇,令人扼腕。但是,西篱又没有一味地沉浸在历史的控诉和痛苦体验的泥淖之中,她非常清醒地设计了未来时间的部分,赋予了母亲这个角色以浪漫主义的色彩。西篱把她们放置在整个宇宙中去思考她们的存在,尘土的比喻,既是作者对母亲记忆、对母爱传承的一种表达,更是作者对于女性社会角色的深切关怀。

另外,小说安排了一个特别的章节,那就是紫音一定要找到薛博士,并痛快地为穆姝“报仇”。在紫音眼中,这个薛涛是杀害穆姝的凶手,更是戏弄了爱情的背叛者。可是西篱处理复仇的地方很有意思。死魂灵对夺取她生命的旧情人薛涛,并不怨恨,而是表现出一笑泯恩仇的大度。“穆姝的笑声,舒朗开怀的笑声。她和薛博士手挽着手……步伐一致,轻松自在,甚至有些飘飘欲仙、纤尘不染。”在留给读者对幸福隽永的思考的同时,西篱再次表达了对过去和未来的态度,而这正是一种史学家的态度。

对于女性命运与历史浮沉史,在很多女性作家的创作中,都有经典之作流传。学者刘卫国就曾评论到,西篱的这部《昼的紫夜的白》和萧红《呼兰河传》在对自己家乡的书写和女性命运的关切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西篱的独特性在于,“《呼兰河传》如同乡土歌谣,听来意荡神驰,那么,《昼的紫夜的白》则如交响音乐,听来惊心动魄,令人灵魂受洗”。西篱希望用一种探索和奇幻的笔调去达成女性内心和外在、痛苦和幸福、过去和将来地和解,而不是纠缠于某种痛苦的状态或者迷恋自己的个人奋斗。“几十年压抑我们心灵的历史,概述起来也不过是寥寥几笔。”不忘记历史,因为还有未来可以期许,这是作家看待那段人性扭曲历史的一种态度,而这个态度和书写“文革”女性史的严歌苓的控诉者形象又有很大的不同。

2、主题:死亡与寻找

死亡,是这部小说的一个重大命题,故事以父亲的死亡开篇破题,随着一些被命运裹挟的人物的死亡情节,作者描述了不同的人对于死亡的态度,作者说,“有一些人拥有灵魂,有一些人却只是在活着”。

小说一开篇,西篱就把读者引向了一个沉重的故事——紫音父亲周凤书的离世和葬礼之中。小说的第三段写着“我听见那些死去的人的叹息”……“我听见父亲的叹息,加入到那数不清的魂灵的叹息中”。在西篱一咏三叹的字里行间里,小说已经完全和“都市小说”中常见的寂寞无助、虚假欺骗、喧闹无聊的生活面貌拉开了距离,流露出了一种绝世独立的高贵气质和沉郁基调。小说的开篇故事似乎是刻意把读者带入一个有关死亡的严肃话题中,在这种刻意之中,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西篱文学创作的基本态度。“文学因成就终极关怀而获得了印证人类自身价值的价值。 ”而之后的文字中,西篱更是一次次地在对人死亡和苟活的命运书写中,表达了作者人道情怀和作家的勇气。

在穆姝和紫音的对话中有句话能够点题,“人们关心的是经济,你却要关心生死。”西篱在这部长篇小说中重点描写了五个人的死亡故事,先后分别是穆姝、老女人(刘荞粑的奶奶)、紫音母亲的第一个儿子、医馆郭世珍和未成年人德才,他们的死因分别是因为爱情、因为封建、因为饥荒、因为残暴、因为愚昧而死。“人性都变了,何况语言?”这些人的非正常死亡,都指向经历过“文革”一代人的诘问,那就是死亡到底是生命的完结,还是人性的泯灭?毫无例外,这些人物的死亡都和“大饥荒”、“文革”等历史事件息息相关,但是西篱没有抽离一些概念化、意识形态化的概念,没有象征、没有隐喻,没有闪烁其词,虽然也和作家的文化记忆、情感创伤紧紧相连,但是文字中只有西篱直面历史、跨越历史的勇气。西篱要探讨的是更大的死亡命题,这就更显示出西篱这部具有宏大的史诗品格和现实主义精神作品的独特之处。

西篱关于死亡主题的推进,从女性成长的视角出发,显得格外真实。紫音从不理解到愤懑、从悲叹到和解,一步步在成长,一步步在领悟。西篱写周凤书的生死观时,她写道,“在深山野林里奔波了近一年以后,他获得对生命的诗意感受和想法。”这是周凤书面对自己痛苦经历的一种超脱,也是小女孩对于死亡的想象。而在紫音和身边人命途多灾、屡遭攻讦之后,她又有了新的判断,“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是幸福的事情。但仔细想想,这个幸福多么虚妄。……我想埋葬过去,只记取现在,却发现,一旦如此,……虽然可以存活,却失去了方向。”这是一个孤独的漂泊的女子面对痛苦经历的一种挣扎的真实感受,在这个时候,死亡是切实的痛苦。但是到了小说的结尾处,也就是未来时空的部分,西篱却用客观冷静的态度描写道,“我很早就不忧伤了。……我们就是宇宙里的尘埃,生命回到宇宙的原生状态,灵魂仍然携带着记忆,一直漂浮在蓝色和紫色的、柔和宁静的、恒远的宇宙空间。”以此希望通过一种幻想,或者客观的观照,来重新思考死亡这个重要命题,超越了历史,也超越了死亡本身。

在整部小说中,作家的话语变迁反映出作家对于死亡命题不断地反思,而穆姝作为魂灵的人物设置,以及爱人小白不明生死命运的设计,更显示了作家作为思想者的深厚功底。“我是魂灵”,“一个以肉体显现的灵魂,一个既不是活着的人,也不是死去的人,摆脱了时间羁绊的肉体,一个无处不在的,魂灵……”。紫音和穆姝以这样的方式碰面的时候,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了死亡新的诠释。这是小说的第二章,是西篱刚刚用无比悲恸的笔调写完了父亲的葬礼之后进入的一段重要的情节。现实主义中的魔幻主义色彩,马上给了读者以新的反思视角。在作者看来,死亡不可怕,没有灵魂似乎更可怕。作者借穆姝的口说道,“死并不可怕,一些人死了,更多的人又出生了,生永远蓬蓬勃勃。”这种特殊身份下对刚刚失去父亲的紫音是一种劝解和安慰,但是更像是对出生在新中国六七十年代的、以紫音为代表的这一代人的回答。“一些腐朽的事物结束了,伟大的事物却一直延续着,或者说又爆发了新的事物。”西篱在小说开头就把对生与死、肉体和精神的问题抛出来,借着疑问,一步步回巡到过去,就像一层层揭开密码般,不断表达自己对死亡本质内涵的看法。

如果说穆姝代表的是“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的观念之外,紫音爱人小白代表的是西篱对生死相依看法的另一种诠释。小白(欧阳璞)是紫音青梅竹马的爱人,和紫音一样,他们的父母亲都在“文革”中受到了迫害,两人都漂泊在家乡之外的大城市,他们有共同的伤痕和痛苦的记忆。但是“小白,他既不在他所在的空间中,也不在他不在的空间中。他是我的一场幻灭的梦……”,而在紫音单独抚养她和小白的孩子以后,她每每注视这个孩子,她会情不自禁地叫孩子“小白”,“小白的模样在我记忆里会变得模糊,但从现在开始,……他将通过孩子的存在而存在,越来越清晰,并让我感到他无处不在。”在小说中,小白生死未明,失踪后也没再出现过。他是那一代人过往痛苦的隐喻,或深或浅地留在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的记忆里,“小白存在于我的感情和记忆中,在我的生命中,在我孩子的生命中”。但是他已经成为过去,他不能阻止未来时间空间的到来,而未来和希望也不能因为一些痛苦的经历和人的遭际而停止。“一旦我们人类的心智厉害到可以建构出宇宙和时间,那么死亡就不存在了,不朽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寻找。西篱在一百多年的时空里用史学家的角度、站在哲学的层面构建了一个关乎所有生命体的永恒的命题——死亡。除此以外,西篱还设计了另一个跟死亡紧密有关的“寻找”主题。人死去以后会是什么呢?人的生命还在,但是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于是寻找的追问很快就被作者明确地提了出来。不过,寻找的主题更像是西篱暗涌在小说中的辅线,用以塑造一群“父亲们”的形象。

西篱笔下的“父亲们”,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因为不同的历史原因从全国四面八方来到风镇,因为有了共同的遭际而惺惺相惜。这里面有因为大字报写错一个字的北大教授,有因为不肯在课堂上讨论政治的清华教授,他们被迫离开讲台,离开“学问”,沦为甘于平淡生活、甚至贫困的风谷中学的一名普通教师。作者用了凌厉的、风格化的笔法,把他们在被黄书记批斗时的痛苦、隐忍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写他们面对自己的事业、妻儿时,又处处彰显着男性的风骨、情义和担当。

寻找的复线更像是西篱表达的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但是也串联起了一系列的情节和人物,起承转合之间把读者不断引向叙事之外的情感沟通和哲学思考之中。“我呼唤母亲的灵魂与我合二为一,我呼唤父亲的灵魂靠近”。寻找,源于紫音母亲的非正常死亡,找到母亲的死因就如找到了自己灵魂安放之处般,让紫音特别执着地寻找跟母亲息息相关的人们。他们有风谷中学的敲钟人老王(王永树),周凤书的战友,在上甘岭战役中,周凤书为了救老王,腿被枪打穿。在风谷中学,老王是周凤书的亲密伙伴,常常在黄书记不在的时候一起喝酒聊天;而在特殊时期,老王又是周凤书托孤的唯一的朋友。小说中是这样设定老王的角色的,“他留着回忆和真相”,“他是和时间在一起”,“他是风谷中学的史记”。所以他是紫音寻找这条叙事主线的重要线索之一。除了老王,还有另外两个线索人物,一个是翟长仙,一个是刘荞粑。这两人都是“存在于母亲记忆里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深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迫害的小女孩,一个是被没有母爱家庭“流放”的男孩。但不管是上一辈、还是下一辈,在作者的眼中,他们在大时代里都没有找到让自己灵魂安定下来的目标,四处漂泊。正是这种寻找的游离感,才让这部小说在叙事上更为现实。紫音寻找的不再是父亲或者母亲,更像是“我”在寻找文化上的父亲和母亲,找寻灵魂的归宿,找到民族的过去,找寻人与当下所发生的联结。人们唯有知道过去是怎样的面孔,才能更好地面对现在。

3、情感:孤独感

西篱的创作完全抛弃了网络上大量充斥着的各种以感官快感为诉求的文字和故事,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展现了周家以及身边所有人在中国各个历史时期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这种痛苦扑面而来,无处叙说,且旷日持久,人在天地间的孤独感唤起读者一阵阵命运多舛的喟叹。

西篱从周清明的孤独感开始写起。第一章里介绍周清明的外貌及性格特征的文字极其克制,近乎白描,但他寄人篱下的生活窘境却还是令人唏嘘。在描述为周凤书守丧的七天中,周清明的窘迫和战战兢兢比比皆是。“我哥哥一直在蒸馒头”,“哥哥培上最后一锹土,又燃上香烛。他做事一如既往地细致、有序”,“他搓着手心,局促着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他的颧骨边又泛出微红,眼神迷惘、惊慌”。一个备受苦难欺凌的男人代表的是一个孤独者的形象:父亲走了、工作没了、孩子尚小、连房东都可以欺凌他,妻子樱子为了避免超生引产,留下孩子后从此不知下落。而接下来的小说叙事中可以看到,周清明的孤独和无助似乎不是他一个人的情感状态,而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共同标志和精神底色。紫音、穆姝、柱头、欧阳璞都是孤独的,他们都在等待、寻找的焦急中一次次体会孤独感,想爱不能爱、想见不能见,经历亲人骨肉的分离,经受精神的控制和压迫,得不到其他人的理解和帮助,只能把心事埋藏在心里,自己抚慰自己。对于他们来说,父辈们受到的伤害是赤裸裸的苦难,更是自己青春期成长中永恒的精神伤痕。无法疗伤,无处疗伤,无能为力就只剩孤独。

西篱把孤独的情绪贯穿了整部小说,小说里几乎每一个主要人物都遭受了不同程度和不同类型的分离之苦,有肉体和灵魂的分离、有亲人与亲人的分离、有灵魂与信仰的分离。作家记录下来的这些因为分离而形成的孤独感,是驱使所有人终其一生寻找的、让自己灵魂得到抚慰的根源。但是越寻找也越孤独,这是西篱在塑造五零后、六零后人物时的基本情感基调,但也给当代读者以全新的情感体验。

西篱把人物浓浓的乡愁以及对亲人的思念,过去记忆的沉重痛苦与现实的萧条残酷,甚至生与死的两个世界,都沉浸在浓浓的孤独感中,散文诗般的语言更是给这种情绪推波助澜。细腻的情感和心理描写、忧郁的笔调都让这部小说跟现今流行的廉价情感消费保持着理性的距离。

(二)叙事时间:深厚的纵深感

《昼的紫夜的白》是一部关于亲情、成长和社会变迁的个人体验性作品,叙事时间借用了百年史的写法,其篇章结构方式以时间为线索,记录了紫音一家四代人从1933年到2050年长达一百多年的人生际遇和生活命运。西篱将小人物们的个人命运,与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大事件相互交织展现,探讨大背景下的人的存在以及命运的可能性,显示出这部小说在叙事时间的厚度和纵深感。

这部小说以具体时间为纲,章节名称是以具体的年月命名,如“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五月”、“第九章 一九七二年秋至一九七六年夏”,如果不进入小说的正式阅读,读者无法立刻建立起来与作品的联系。这和在网络小说流行的、运用“事件提示”的方法来结构小说篇章的方式有所不同。读者在网络上阅读小说,其诉求更多的是娱乐和放松,阅读的时间也多为碎片化时间,读者如果阅读标题就能够很快地进入到作者的故事中去,这是一个极为省事的做法。作家崔曼莉在谈其创作感受的时候就曾说道,“小说是另外一个时空。当读者打在第一页,就马上进入这个时空。它就是讲一个故事,怎么样让读者在复杂的环境中被你吸引,进入到你的时空里面。这是写作者的基本功吧 ”。也正因为如此,日常化、生活化叙事才会在网络上兴盛不衰。但是西篱如此设计,虽然不是“主流”的结构方式,但她可以把读者的注意力更多地吸引到小说的文字和字里行间的故事中,而不是以或离奇、耸人听闻,或直白、浅表化的标题来吸引眼球。

西篱在叙事时间上的设计非常精巧,为了把真实/梦境、历史/现实完美交融,她对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历史事件、小说人物、情感、心理活动进行了一种不同时空的并置性地推进。叙事时间如此排布,仿佛是一个未成年的紫音和成年后的紫音同时在回忆往事,双线叙事。这样把一个看似是跳跃的时空紧密联系在一起,电影蒙太奇式的组接方式,让双线叙事和并置的时空连续性出现,人物的出场和人物的过去都交代得完整而清楚,大大增加了小说的历史性格局。

比如在小说第二章,紫音见到了爱情和母性的化身的穆姝。第三章很快就回到了二人共同生活的1971年夏天。也就是在那个夏天,穆姝因为相信爱情而遭遇不测身亡。这是紫音第一次接触死亡、认识到爱情,也是紫音作为女性自省的开始。在本章的结尾处,西篱写到紫音看着穆姝被白色床单盖着的尸体时候的状态,“我不再哭泣,满怀哀伤。她将时光的一部分凝固,并带走了。”而紧接着在第四章的开头,作者马上又描写了紫音和穆姝的再次相遇。“南方,东莞。我再次来到运河边上,老远看见穆姝老师,站在一棵芒果树下。”生死相隔,魂灵和生命的相遇,既梦幻,却非常写实,且首尾呼应,环环相扣。

而另一方面,西篱虽然把百年的故事在时空上完全打乱,进行了非线性地重新组合,但西篱精妙地放置了明确的时间或者载入历史史册的重大事件在小说中,故事的时间轴线依然非常清晰。时间轴上有诸如“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十月的一个下午”、“一九九三年秋的某天”等具体的时间提示,也有“诗人艾青,也刚刚在立夏那天合上了眼睛”、“石家庄的爆炸杀人事件,多处楼房被人引爆炸药”等与重大新闻事件相联系的时间记忆,还有“知识分子下乡”、“文革”、“改革开放”等重要历史段落。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就是在这一时间轴上悉数登场,他们的命运、情感彼此相连,他们共同叙写着一段扣人心弦的、带着个人深切体验和时代伤痛的故事。

一百年的时空转换之中,他们不管是在或动荡、或和平的贵州农村,还是在被消费主义裹挟着的当代城市;不管是少不经事的青少年时代,还是经历了世事沧桑的中年、老年,一个和贵州风谷镇有关联的个人史、家族史、甚至是贵州西南高原的文化历史,都被作者用散文诗般的文字记录其中,如此厚重的时间叙事,表达了作者对历史的反思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憧憬。

(三)文学技法:真实的独白

这部小说采用的第一人称独白的方式,非常适合在网络上阅读。正如当代作家陈村所言,“网络文学对内心的表达更为直接率真、不矫情。网络文学更容易展示内心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原生状态 ”。但同样是内心独白,西篱的表达却不是简单的、粗暴的甚至是粗鄙的自我情绪的宣泄,而是紧紧围绕人物的情感走向,用诗性的语言,冷静的情感抒发,来表达真诚而真实的内心。

在西篱的媒体采访 中,可以看到这部小说是基于西篱本人的真实成长经历创作的。西篱出生在贵州乡村一个由她的父亲和同事们建起来的中学里,这部小说的故事中有关父亲、哥哥以及风谷中学的人和事都是写实的。除此以外,关于家族故事的部分也有很多是真实的。正如小说中描述的父亲,一个外省人,因为特殊的历史变故被送到贵州为当地少数民族同胞开展扫盲教育工作的经历都是写实的。就连作家开篇描写的由于父亲受到大家的敬重,他们按照当地少数民族风俗举办了盛大葬礼的情节也是真实的。

正是因为写实,西篱选择第一人称的叙事成为了西篱独特的设计和文学技法。“文学技法是文学构成的本质要素之一,文学技法也是文学之所以成为一种艺术的重要特征 。”重温成长的历史、回忆与亲人间疏离和丧失的伤痛,重新审视生命之旅中的自我的轨迹,让西篱这部自传式小说超越了小说叙事的层面,在精神层面也获得了读者的共鸣。

比如西篱在对母亲的形象的塑造时候,运用了非常清晰地描述,“有着光洁的大脑门、鹿一样的圆眼睛”,“声调柔和的唠叨,简洁的发型,矫健的步伐,气息浑厚又温柔的歌声”;但在整部小说中,有关母亲的记忆都是梦境和想象。西篱这种意识流的写法亦真亦幻,设计精妙。在写实的部分能够最大程度地展现人幼年丧母的一种心理状态,交代了母亲的离开和死亡往往成为儿女心理症结所在。而在精神的空间领域里,西篱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想象的代入空间,能够和主人公一起经历特殊时期的残酷,体会历史中的人物命运。

美国叙述学家韦恩•布斯(Wayne Clayson Booth)1983年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了一个“隐含作者”的概念,认为它是“作者在写作时采取的特定立场、观念和态度”,它是“真实作者在创作时创造的一个他自身的化身 ”。西篱在媒体采访时就说到,“我采用的是时空交错叙事法,人物和故事在各个时空中交错展开。我写到人与人的相遇和与灵魂的相遇,写了重生和穿越……这些,呈现的是现代人对突破精神困境的要求和灵魂不灭的渴望。文学呈现的现实,一定是比眼前的滚滚红尘更为真实和深刻的,我总是讲述精神的处境,那才是真实的存在 ”。西篱选择第一人称叙事,就如同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自己和读者的对话,能够给人更强的感情享受。

而本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带来的艺术感受除了丰富的情感和真实的精神世界以外,还带给人一种悲观的乐观主义情感体验。在小说的最后,紫音最后选择成为太空微粒,超脱了过去,回归到宇宙,这是西篱的自由想象力的体现,也是西篱哲学式思考和书写。

特里•伊格尔顿说,“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悲剧最彻底、最坚定地直面人生的意义问题,大胆思考那些最恐怖的答案。最好的悲剧是对人类存在之本质的英勇反思。如果悲剧千方百计告诉我们,人类不能照老样子活下去,立足在我们去搜寻解决人类生存之苦的真正方案 ”。这部作品的基调沉郁,尤其是记述过去特殊年代以及人物命运的安排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带着苦涩的伤痕。通过悲剧,西篱细腻地展现了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危机与生存困境,揭露压迫人残酷心灵、毁灭善良与纯真的社会罪恶,唤起他们对自身、对社会的检视与反思。但作者在小说结尾处的乐观的想象,能感受到独立自信的女性对于未来的乐观期待。情绪是悲伤的,但不绝望,对人性依然充满信心和乐观希望,不逃避人生的勇气和坚强,显示出作家对生命和人性认知的通透及睿智。正如精神分析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提出的“悲剧性的乐观主义”那样,认为人身处“痛苦、内疚、死亡”三种悲剧中仍然应该保持乐观情绪 。

在作家笔下,死亡只是人生命状态的一部分,小说虽然以死亡开始,但是却以永生结束。正如西美尔的死亡哲学所言,“生命的对立面不是死亡,而是不朽!死亡从一开始就居留在生命之中,并且紧紧地伴随着它,生命越充盈,越强大,它与死亡的关系就越近。 ”西篱正是用独白的方式在有力地提出自己对生命意义的看法和洞察,这是用全知视角无法企及的审美体验。

三、结语:纯文学的媒介新生态

传媒的力量席卷而来,文学形态和文坛生态在商业化、数字化的变革下,其生产机制和传播机制都发生着本质性变迁。正如邵燕君地判断,“与文学生产机制‘市场化’转型同时发生的是文学媒介革命。……网络文学走过了从自发自觉、自娱自乐到被商业模式格式化的过程。在强力发展的进程中,网络文学不但逐渐形成了独立的运营模式、写作——阅读模式和快感机制,更形成了独特的意识形态。 ”

相比传统文学,网络文学的这种意识形态的独特性主要表现在文学精神的传承和文学功能和意义的彰显上。“作品不再有宏大叙事和深沉主题,也无须是‘国民精神所发出的火光’和‘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鲁迅语),而成了随用随取、用过即扔的文化快餐。 ”学界和业界在十几年前对于网络文学普遍性的担忧,至今仍在文学评论界讨论的视阈之中。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其娱乐性、商业性侵蚀其人文精神的事实依然被热诟病和批评,但严肃文学、纯文学的创作者们正面迎接网络时代的到来,开始自觉成为网络写作的一员,已经成为事实。他们自发自觉的生产和传播,根植于网络实现自身强大的生命蜕变进程,担负了文学功能现代变迁的重任。

西篱的《昼的紫 夜的白》这部小说诞生于喧哗的网络生态,但其面貌却和趣味性消费商品有着明显的差别。现实的题材、非娱乐性故事、厚重而扎实的叙事和深沉的人文关怀处处体现作家对文学终极意义的书写。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青少年占据了网民的绝大多数。青年人在阅读网络小说的时候还在寻求自我身份的认同,但这个诉求更要求读者和作品中的故事及人物命运是在一种共时的场域中进行交流,如此产生一种相互印证和理解。正如人物的情感关系、现实困境会特别容易勾连读者的阅读兴趣,因为文字之外的情感能够给人以抚慰和启迪。但“读屏时代拆解了诗性体验 ”,而西篱的创作却处处都显露出诗性作品的魅力,不管是记录家国的苦难、描写人性的阴暗与光明,还是描写家乡的美景和城市的熙攘与变迁,都是散文诗般的倾诉,和读者真诚对话。

在对历史的批判和反思的过程中,西篱又有着和青年人天然的接近性,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思考格局。西篱不刻意回避“文革”那段历史,但也不纠结于痛苦和伤痕的情绪;不刻意回避性和爱情,但绝没有猎奇和无病呻吟;描写未来时空的幻想时,也决不迎合光怪陆离的玄幻虚妄,而是带着对人性的反思和人类未来的期许。这些有着网络小说流行的基因,但又时刻保持着冷静距离的严肃创作,使得西篱这部小说在网络文学的世界中格外光彩夺目。2016年,《昼的紫夜的白》获得上海网络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奖,获得上海新闻出版局数字出版扶持,2016年3月正式出版传统纸质版,入选南国书香节首届广东最美的书,从此,这部关于亲情、成长和社会变迁的个人体验的诗性作品开启了它与读者更深层次的传统对话。和网络版相比,小说有了纸质图书特有的包装和装帧。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的装帧设计师吴俊卿在小说中插入了著名画家董重的绘画作品,融合书中的情节内容风格,汲取了冷紫、满月和梦幻树等意象元素,节制而大胆,充分诠释了这部超现实主义小说的深层精神,读来格外忧郁、诗意和神秘。

如果说“传统的纸介书写文本是一个首尾整一的完成品,而网络文学所依存的互联网是以比特为叙述单位的超文本链接,因而具有无穷的读解性。 ”但,文学终究是人学,在经历大众文化的狂欢后,又回到经典文化中寻求意义与永恒。人不可能总在宣泄、狂欢与渎圣的状态中寻求到精神满足,大众文化的快餐化消费特点也易于引起审美疲劳。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学经典,不管是通过什么媒介进行传播,仅凭世俗化的大众文化和成功的商业炒作,都不能为读者提供更高层次的审美需求。

当下,我们需要重新定义网络文学,重新看待网络文学,并时刻呼唤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它们将构成网络文学的第二张面孔,在充分肯定其自由表达、自我表达的同时,回归心灵、回归人文、回归情感,终此达到人类精神的彼岸。


注释:

欧阳友权、汤小红《论网络小说的叙事情境》[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8月

苏芯、刘益、李雪《影响网络小说流行度的要素研究——以起点中文网为例》[J].上海管理科学.第37卷第5期.2015年10月

聂庆璞等著《网络小说名篇解读》[M].北京 :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1页

转引自王雪《网络文学的美学价值》[J].载《长江丛刊·理论研究》.2017年第5期

参见欧阳友权吴钊《我国文学网站社会效益评价研究》[J].人文杂志.2017第2期

《首届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在沪颁奖》[OL].人民网-上海频道. 2016年12月6日

董学文张永刚《文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60页

邵燕君《新世纪文学脉象》[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4页

金振邦《新媒介视野中的网络文学》[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0页

詹亚旺《西篱:写作,讲述更为真实的存在》[N].《湛江晚报》2016年08月01日

金振邦《新媒介视野中的网络文学》[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0页

冯月季著《传播符号学教程》》[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7页

詹亚旺《西篱:写作,讲述更为真实的存在》[N].《湛江晚报》2016年08月01日

[英]特里·伊格尔顿朱新伟译《人生的意义》[M].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2 第11页

[美]维克多•弗兰克尔吕娜译《活出生命的意义》[M]. 北京:华夏出版社 2010年版第173页

[意] 马里奥·佩尔尼奥拉著裴亚莉译《当代美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2月,第30页

邵燕君《新世纪文学脉象》[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4页

欧阳友权《论网络文学的精神取向》[J].文艺研究,2002年第5期

参照欧阳友权《论网络文学的精神取向》[J].文艺研究,2002年第5期

周志雄等著《新世纪网络文学的侧面》[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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