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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有所思
(医院。病房。安淑静躺在病床上昏睡。刘终南与元铁蛋坐在病房的凳子上)
刘终南(长出一口气):总算没什么大碍,性命保住了。
元铁蛋:大夫说幸亏您在现场进行了急救,不然人就完了。她也算命大,您早来一步或晚来一步,再不车子没抛锚,她都……(摇头,擦了擦眼角)
刘终南:她也是你们村的?
元铁蛋:是啊,在小学、初中,她都和我是一个班的同学。平常有说有笑,挺开朗的人啊,怎么今天忽喇巴儿这么想不开?
刘终南(摇头):有什么事以致于到了自尽的地步?拿过去的话讲,真是犯浊气了。
都这半天了,她父母怎么还不来?
元铁蛋:这可是十多公里的路呢,哪有那么快?再说她爸妈肯定吓得够呛。刘老师您甭走,等她醒了好好开导开导她。
刘终南:行。(将安淑静的外衣拎起,挂在架上,两张纸从衣内掉出,拾起)这是什么?嗯,这一张是遗书,这一张好象是封信。(读信,点头)铁蛋,这个莫金福是安淑静的男友吧?
元铁蛋:是啊,他是三羊村的人,也是向阳中学毕业的,比我们高了两年级,一直在外地打工,与淑静相好好几年了呢。(苦笑)您认识他么?
刘终南:不认识。(收起信)我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一封绝交信,是莫金福写给安淑静的。大约安淑静伤心之下才寻了短见。
元铁蛋(扯过信去,大怒,面色涨红):这小子这么不是玩意儿么?(读信)混蛋!原来这小子在城里又找了一个,所以……(见安淑静睁眼)淑静你醒了?
安淑静(吃惊地望了望二人,抚了抚脖子,呆了片刻):你……你们……呜呜……(伏枕而哭)
元铁蛋:淑静,你看……这……我……(重重拍了一下腿)算了,我不会说话,还是让刘老师劝劝你吧,今天亏了刘老师救了你呢,你可得听刘老师的话啊。(安淑静只是哭泣不止)
刘终南:你叫安淑静吧?(正在此时,手机响了,接听)“……什么?非得现在么?我刚赶到呢……好吧,我马上去。”铁蛋,家里有急事,我得尽快赶回去,不好意思。你好好看着她,等她父母来好好劝她吧。安淑静同学,铁蛋虽然让我劝你,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又有事急着走,只劝你一句,下次若又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先想一想所有你爱的人与爱你的人吧。我走了。(向元铁蛋点点头,离开了病房,又回头)铁蛋,我那几件行李麻烦你回去时帮我收起来。
元铁蛋:没问题!(刘终南离开病房)到底是老师,到底是城里有文化的人,说的话乡下人就是说不出来。淑静,别哭了,想一想刘老师的话吧,嗯,想一想你爸你妈,想一想你弟弟,想一想你的亲戚朋友,还有你家的迪克,那可是全村最好的狗啊,多通人性?淑静,莫大哥和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我看他不象是那么坏的人,要不我写封信劝劝他?
安淑静:不准提他!呜呜呜……
元铁蛋: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不过你今天可真是……我……可……你……(长叹)唉!怪不得我爸老骂我说话时念“一字经”,平时说话还成,一到关键时候就熊噻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淑静(笑了一声,又接着哭):呜呜呜……
元铁蛋:淑静,咱们平常看电视剧,不少闺女让对象甩了,也都没去上吊啊。再说,莫大哥也许是一时糊涂,他未必真的……
安淑静(忽地坐了起来,愤怒地):你又提他!
元铁蛋:伤那么重,躺下躺下,起来干什么?我是说,莫大哥要是自己想明白了,也许……
安淑静:你再说!再说!(抓起病床柜上的水果扔向元铁蛋)再说!再说!(有些神智模糊)你这个混蛋,这几年我对你这么好,你到了城里才几年就变心了?你忘了发的誓了?我打你打你打你打你!(抓起一瓶矿泉水,没头没脑地向元铁蛋打去)
元铁蛋(抱着头):多打几下解解气也好,可是不准再想不开了。
安淑静(回过神来,扔掉瓶子,又伏枕而哭):呜呜呜……(元铁蛋张口欲劝,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叹息不语。安淑静良久才止住了哭)
元铁蛋(迟疑地):淑静……
安淑静(坐了起来,擦擦眼泪):铁蛋别说了,我不会再寻死了,放心。
元铁蛋:这就对了嘛。唉!今天多玄哪!刘老师肯定是老天爷派来救你的呢。(叹气)这事要是别人跟我说,打死我也不信,大伙儿都说这一两年你与莫大哥就结……(忽觉失语,伸手在嘴上拍了一下)打这没把门儿的嘴!
安淑静(望着窗外,出神地):死的滋味儿原来是这样啊,按书上的说法,这也是一种“阅历”啊。
元铁蛋:快别这么说,怪瘆人的,要这种阅历干屁啊?我大姐从前喜欢罗大佑的歌儿,整天价放磁带,时间长了我也记得几句,好象有一句是“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其实……
安淑静(面带愠色):别说了!(二人沉默良久)
元铁蛋(叹气):刘老师让你想想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我元铁蛋……(欲言又止)当然不包括在你爱的人当中,不过……不过在爱你,不对,关心你的人当中我也……(尴尬地)淑静别生气,我电视剧看多了,随口乱说的。
安淑静(笑了一下):不生气。有人关心我,爱护我,我怎么会生气呢?
元铁蛋:记不记得初三快毕业时,我……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安淑静(笑):怎么不记得?没想到你那么老实的人,还向我递纸条儿呢。
元铁蛋(脸红):那回也不知怎么想的……当时你把收到的纸条都交给了校长,就没交我的,当时把我吓的……(抚了抚心口,笑)
安淑静:你那么本份一个人,跟女生说话就脸红,不兴糊涂一次,做回错事?再说咱俩又是一个村儿的,我也不想让你临毕业时背个处分。况且你爸若知道了这事,那顿揍肯定不轻。
元铁蛋:可不?那不是轻或重的问题,我爸非把我揍死不可呢。(笑)
安淑静(出神地):上学时多好啊,什么也不用想,也遇不上今天这样堵得心口上不来气儿的事……(抹眼泪)
元铁蛋:甭哭甭哭。按理说,莫大哥这不是烧的么?他……对不起,我又提起他了。
安淑静(摇头):我现在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尽管提,不要紧。
元铁蛋(有些自卑地):唉,怪不得你喜欢他,又为他寻死觅活,莫大哥真是咱们这一带最有才、最有本事的年轻人了。
安淑静(摇头):你与他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呢,有才能,但性情一般,拿书上的话说,是“性情凉薄”的人,今天的事就足可以证明;你呢,为人忠厚,才能嘛……其实你也挺有才的。
元铁蛋(丧气地):淑静你不用安慰我,我又有什么狗屁才能了?小学、初中成绩都中不溜儿的,平扑塌儿的,没有一点儿出色的地方,种地也不中用,总挨我爸骂。唉,你与莫大哥都是头脑灵光的人,都喜欢读书,都成绩拔尖儿,都是学校、年级的大队长、大队委员,学校的板报你办了将近三年。你和莫大哥都读了高中,莫大哥还差点儿考上了大学,而我……
安淑静:不能这么说。铁蛋,你要是上了高中,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
元铁蛋(摇头):我没长那样的脑袋,也没那个命。
安淑静:铁蛋,你未必没有才,就是太老实,太自卑,太安于现状了。而他……他与你不一样。若要让他凑和着过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手头拮据的日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元铁蛋(叹气):是啊,我怎么敢与莫大哥比啊。他外出打工几年就挣了不少钱,听说在城里开了个小饭馆呢,真是有本事……
安淑静: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出神,微笑)他这个人,对知识、学问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而且不光喜欢而已,又肯去学、去钻,拿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肯给自己充电,不甘心当一辈子土地佬儿,我喜欢他……我从前喜欢他的就是这一点,就喜欢他的上进心,即便他是穷光蛋也好。
元铁蛋(苦笑):象我这样整天蔫头搭脑儿,死气活样,不求上进的小土地佬儿,怪不得你不稀罕拿正眼看,全当我被土圪垃埋起来了。
安淑静(歉意地):铁蛋,我说的话是不是太不中听了?不好意思。
元铁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少人都说我得过且过,瞎混日子,注定这一辈子没什么出息,我也听惯了。(苦笑)
安淑静:他可不行,谁要当面这么说他,他非拼命不可,有一次在城里,一个人骂他“泥腿子”,把他惹火了,和人家打架,结果被一大帮人打得缝了好几针。后来他打工之余,发狠读书,念夜校,学烹饪手艺,几年后,攒了些钱,盘了个小面馆。现在他还在读成人自考呢。
元铁蛋(叹气):莫大哥真是要强的人啊,人又聪明,人又长得俊,又有风度,整个向阳乡谁不喜欢他?唉!
安淑静(凄然地):有才无德,又有什么用?(流泪)这些年我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帮他照看他爸妈,帮他们家干田里的活儿,干家务活儿,对自己家也没这么尽心过。他去城里后,信写得越来越少,即便从城里回来,话说不上几句就匆忙走了,只觉得他越来越淡淡的,哼,肯定是到城里去见到了城市姑娘,心眼就活了,回头看我不顺眼,觉得我配不上他……(哭)
元铁蛋:别,别哭了。淑静,当年你是咱校的校花呢,谁说比不上城里闺女?莫大哥是一时糊涂……
安淑静(止住哭声,抹泪,强笑):我对你说这这些干什么?真是的!
元铁蛋:唉!莫大哥是我的偶像、榜样,没想到……不过,你也用不着寻短见啊,拿刘老师刚才的话说,真是犯浊了呢。
安淑静(凄然摇头):若有几把小刀子在心里乱扎乱戳,痛得活不下去时,就只能一门心思想寻个解脱。铁蛋,今天你救了我,让我没解脱成,不知该谢你还是该恨你。(流泪)
元铁蛋:这回是刘老师救了你,你恨我行,但可不能恨刘老师,得好好去谢谢人家。其实……其实……(嗫嚅地,欲言又止)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我……我……
安淑静: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微笑,同情地看着元铁蛋)铁蛋,他要有你的忠厚就好了,那他就不会……(摇头)不过,铁蛋,现在不是老一辈儿那时候了,光靠忠厚老实是不能过上好日子的,是不能叫人瞧得起的。我跟他到城里去了两次,城里好大,好繁华,与咱们乡比起来,城里是天堂,咱们乡呢,顶多是历史课上讲的原始部落。铁蛋,咱们不能甘心一辈子做原始部落里的泥腿子吧?不能总被人瞧不起吧?咱们班五十三个人,不是去城里打工,就是想法接着读书,再不就搞副业,往城里运菜做生意,再不就琢磨着改良耕地,提高产量,只有你老老实实呆在地头儿上,一成不变,一晃就是好几年。你真想让土圪垃埋一辈子么?铁蛋,真的,现在这个时代光靠忠厚老实是绝对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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