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ribianyuan 发表于 2023-12-9 11:20

城市巨轮运转下,保洁员群体被遮蔽的日常——《我的母亲做保洁》

【编辑推荐】:★城市巨轮运转下,保洁员群体被遮蔽的日常是谁在维系超级城市的“体面”与“洁净”?这是一群用体力劳作填满超长工作时间的外来务工者,他们在深圳这座包容万象的城市中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与污渍、垃圾为伴,支撑起城市文明对整洁细节的无限追求。作者张小满的母亲就是城市保洁群体中的一员。他们落脚城市的初衷是如此相似,一路走来的人生又与时代发展的轨迹紧紧捆绑。他们在深圳寻找自己的生存缝隙,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知道如何寻找机会,很清楚自己在整个阶层划分中的地位,用一种贬低自己的语气谈论着他们所做的工作。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却总是处在城市生活的边缘,城市的“整洁”“舒适”“便利”几乎与他们无缘。而他们身上所承载的命运本质,其实也映照着绝大多数的我们。★母与女,“蓝”与“白”,两代人的隔阂与交融当母亲成为一名城市保洁员后,“我”与母亲重新生活在一起。母亲用批判的眼光观察“我”的生活,而“我”也激烈地回应。但“我”爱母亲,更想理解母亲。“我”试着从了解母亲在超级商场的保洁工作开始去理解她,母亲又为“我”带回非常具体而生动的保洁员群体日常素描,母女二人一起拼贴出这一群体的生存境况。母亲一辈子都是付出体力劳动的蓝领,而“我”则是看似跃入“体面阶层”的白领,母亲向来以此为荣。随着母女二人在记录保洁员群体故事的过程中,“我”得以重新回望自己的来处,越来越感到,自己很多看似努力的行为,看似接触到的圈子,其实不堪一击,“我”与母亲、与保洁员们,一样是无法豁出去的人,我们有共同的来处。而母亲也在这一过程中,颇感悲伤地意识到,苦读成材的子女,最终也不过是在城市生活中勉力维系一份螺丝钉般的工作,稍有不慎,同样会滑至“主流生活”之外。通过保洁员群体的故事,或许我们也能关照自身的处境,对自身的生活有所省视。至于“我”与母亲,两代人之间的真正理解也许永远无法抵达,但记录、书写母亲生活的这一过程,令“我”与母亲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信任对方、支持对方。★梁鸿、陈年喜、黄灯联袂推荐!【内容简介】:2020年,52岁的母亲从陕南农村来到深圳务工。独立生活十几年后,“我”与母亲在深圳相聚,重新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在狭小的房间中争吵,母亲看不惯“我”的花钱方式,“我”难以忍受母亲的生活习惯。我们深陷彼此纠缠、负担和依赖的关系。然而我们彼此相爱,“我”深知母亲的软肋便是对我毫无保留的爱。于是,“我”想理解她。“我”的母亲在矿场、在建筑工地挥洒了年轻的汗水,如今在城市写字楼的几格空间中做保洁员。“我”想记录下母亲的打工史,努力穿梭过她记忆中的生命。母亲的人生为做着螺丝钉般工作的“我”建立起一块生活的“飞地”,让“我”得以喘息、回顾,珍重自己的来处。这是我们母女共同完成的一场写作。

2023年初夏,当我完成《我的母亲做保洁》书稿,我问妈妈:“妈妈,这一路走来,你感受如何?”妈妈用微信发来:“写书是我女子的梦想,梦想成真。辛苦了。”2020年秋天来深圳做保洁员的时候,妈妈已经四十年没拿过笔和书本了,几乎算个文盲。因为要看我写的故事,妈妈开始阅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然后盲猜整句话的意思。我每写完一篇初稿,会先打印出来,把字号放大给妈妈看。妈妈的标准很简单也很严格:读不读得通,读不读得完。如果她能读通,又能读完,她就告诉我,还不错。我每次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妈妈的反馈,我在无数个下班回家后的夜晚,看到妈妈戴着老花镜端着A4纸在沙发上小声默念我的文稿。妈妈语感很好,识字越来越多。她会告诉我哪里写得不对,哪里还需要补充。我也会给她反馈,让她多留心哪些细节,哪些人。妈妈开玩笑说:“你从我这里套消息。”再后来,得益于短视频教学,妈妈慢慢学会了拼音输入法,学会了在手机上打字,我们的线上沟通就不再只是长长的语音了。我听了她的话,用妈妈也能读完这本书的要求去写整本书。我保留了她日常对话中的陕南方言,尽量用比较朴素的语句行文。妈妈是我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但我一开始去写妈妈在深圳做保洁的故事,是奔着想解决我们母女关系的危机,想和她达成理解而去的。当时的我,刚从记者转行进入大厂不久,在职场上,我面临很多挫折和压力,感到自己被“系统”绑架。父母重新跟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多不适。在那租来的狭小的房间里,经常爆发争吵,我们母女理直气壮地互相看不惯。一次争吵之后,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收拾包袱走人。要不是她不会在手机上买票,又找不到去车站的路,估计会真的离开。心平气和下来之后,我决定,不再管束她了。试着从了解妈妈在超级商场的保洁工作开始去理解她。妈妈给我带来了非常具体又生动的“附近”素描,一个我很少留意但又处处在接触的保洁员群体的生存境况拼图。我白天在一个严密的系统里做着“螺丝钉”般的工作,在高速运转中印证自己的价值。我在写字楼上班的时候,我知道妈妈也同时在工作。在晚上,她会给我带来跟我职场体验完全不一样的故事。然后我可以在节假日把故事写出来。在疫情纷纷扰扰的社会大背景下,这种合作让我获得一种宁静的秩序。让我感到我不仅仅只有打工一件事可做,在工作之外还可以有自己的“飞地”。这推动着我更自信地应对本职工作,更多地去行动,让二者互为支撑。随着妈妈更换工作地点,给我带回来的故事越来越多,我开始在节假日的时候,进入保洁员的工作现场。一开始只是帮她打扫卫生,因为她腿不大好,家里人都认为需要协助她。随着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有意识地去观察保洁员这个群体,尤其是那些保洁阿姨们。了解得越多,尤其是2021年,因为姑姑离世,我们重新回到故乡回望自己的成长,我越来越意识到,我有很多看似努力的行为,看似接触到的圈子,其实不堪一击。我跟保洁员们有一样的来处,都是“无法豁出去”的人。只有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出身,我的地基才能足够踏实。我们应该意识到:眼睛没有看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没有发生;并不意味着,只要假装没有发生,一切都完美无缺。我们应该警惕:用“勤劳”“无私奉献”这样的词汇去赞美保洁员对城市清洁的付出,而忽略、无视他们无法被保障的实际性权益——这不合理且荒谬。保洁是一份极致压榨个人时间而获得报酬的工作。如我书中所写,即使如此,却只有深圳这样的城市才能容纳这些老年人。他们都在用“工作”,来为自己赚取养老钱,获得一份摇摇晃晃的安全感。与在工地上有明确的“清退令”不同,保洁世界的“清退令”是模糊的,心照不宣的,隐性的,有腾挪空间,可以协商的。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超龄”老人加入保洁队伍,深圳保洁员的生存缝隙在不断被压缩。我所认识的这些保洁员,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发挥自身能动性,尽力在身体还能动的时候,让自己有“工”可做,不至于连劳动的权利都被剥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也知道如何寻找机会,明确知道深圳只是赚钱的地方,很清楚自己在整个阶层划分中的地位。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只是总在城市的边缘处。他们也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我们。我并不希望引发过度的同情心,而是希望,通过保洁员群体的故事,我们也能关照自身的处境,对自身的生活有所自省。希望我们能多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他者”,理解一个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如何做选择,理解一个人的命运并不仅仅由他“是否足够努力”而决定。当我逐渐看清维持这座超级城市干净地运转背后的具体的人,我会时刻提醒自己,在上洗手间的时候不要把水滴在地上,纸巾扔在纸篓里,避免增加保洁员的工作量。垃圾尽量做好分类,不只是为了响应政府号召,而是想到这样可以减少类似像雨虹阿姨这样的分拣员的精力。在办公室碰到保洁阿姨,我也会点头致意或简要攀谈,对身边的陌生人尽可能释放善意。虽然我的出发点是想从妈妈那里获得心心相印的理解,但随着我写作的深入,我发现,真正的理解是做不到的,即使是母女之间。我们之间依然会因为一些小事争吵,但同时,我们也彼此都更相信对方,更坚定地支持对方。我支持她在深圳继续做保洁工作、阅读、认字,她不遗余力地支持我写作。本质上,是妈妈和我一起完成了这本书。本书除妈妈“春香”为真名外,其余均为化名。虽然我很想用真名,但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还在深圳继续做保洁工作,有的保洁员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做保洁。他们很少在老家的人面前说自己在做的工作,我妈妈也是,他们用贬低自己工作的方式来评价自己,并不认同自己所从事的“保洁员”职业,认为这是“下等人”做的事。她总觉得相比那些拿着养老金的老人,她自己没有一点用场。亲戚朋友问起来,妈妈总含糊其辞地说:“挣点小钱。”有的阿姨下班后,会先去洗手间把工服换掉,穿上自带的衣服,把发箍摘掉,头发重新扎起来,不想被人认出是一个保洁员。为避免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些涉及隐私的地方做了模糊处理。对于我坚持要写上妈妈的真名,妈妈表示:“你总归有你的理由,况且老家的人已经瞒不住了。”这些跟我有过交往,跟妈妈共事过、成为朋友,现在还经常见面打交道的保洁员,大多来自中国大地上某一个普通的乡村,普通的县城。他们来深圳之前,双脚都曾沾满泥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生命力蓬勃的青壮年时期,在官方语境中,有一个身份定位——农民工。我给他们取化名的时候,常用的是山川四季、花草树木。感谢他们曾如此真诚地对待一个保洁员的女儿,向我敞开他们的世界。下面可能是一个遗憾。虽然我读了不少关于社会学和人类学田野调研的书籍,但因为我早早出来工作,在学术上并无积累。自认为,本书如若是一个人类学作者用专业的民族志调研手法来做,可能会更加丰富多元,也更加深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妈妈也就不一定能读完、读懂这本书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是在高强度的压力与紧张的“劳作”节奏中完成这本书的,如若本书有什么错漏之处,都是作者小满的责任。我想引用安妮·埃尔诺在回答“什么是写作?”时的一段话:通过我所经历的,或者我在周遭世界所生活的和观察到的,把现实揭露出来。第一人称:“我”,自然而然地作为一种工具出现,它能够锻造记忆,捕捉和展现我们生活中难以察觉的东西。这个冒着风险说出一切的“我”,除了理解和分享之外,没有其他顾虑——这也是我所认同的写作观,并将一直指引我,努力向这个方向靠近。接下来是一些感谢的话。感谢我的丈夫,他曾经是一名文字编辑。他逐一看了我所有的文稿,提出了意见,有些我遵循了,有些我反驳了。他陪着我一起去帮我妈妈打扫卫生,无数次在公园散步的时候一起讨论如何进展下一步。用镜头记录我们一家在深圳的生活。此外,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他承担了很多家务劳动和家庭事务。他毫无怨言,把推进这本书的写作,当做自己事业的一部分。我很幸运有这样的队友同行。感谢我同在深圳的弟弟,他虽然是一个理工男,但面对文字时很认真。他详细读了两遍文稿,分享了感受,提出了建议。有很多我们共同经历的往事,他为我提供了更生动的细节补充。沉默寡言的父亲也读了绝大部分文稿,分享了感受。感谢我的编辑苏本。作为一名素人作者,能遇到赏识自己的编辑是如此幸运。我在春天的北京见到了她。我们之间聊天的句子,像春雨下,田里的玉米苗一样,不用经过刻意的排布,自然地冒了出来。我之前没有多么明确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会有成长经历跟我完全不同的人对我的写作产生强烈吸引,而这个人并不是我在原有的圈子里磨合出来的。她就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在我的写作过程中,时而出现,发光,照亮一下我。她推荐了很多书给我,读得越多,我就越对自己的写作没底。我能有的也就是认真地对待,尽量不辜负。感谢我身边有一帮一直在用不同形式创作的朋友们,他们鼓励过我,给过我写作建议:梁坚、蒋平、苏静、温丽虹、吴呈杰、罗婷、陶琪、王昀、张劼颖……感谢豆瓣、“真实故事计划”等平台推荐“张小满”早期文稿。我的编辑正是通过豆瓣找到我的。感恩我有一份跟写作互为补充和观照的工作,它帮助我抵达更广阔的世界,给予我物质保障,让我更有力量。张小满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会一直行走在生活的河流里,记录和书写。最后,感谢妈妈。写作这本书的时光是我们母女生命中最紧密的日子。我想,我书里的妈妈,也有很多人妈妈身上的影子。希望每个读到这本书的人都多爱妈妈。这篇文章之所用“妈妈”这个称呼来写,是因为我感到伴随着这本书的完成,我跟她的连接更紧密了。我日常中也是称呼她为“妈妈”,喊出这两个字,会让我觉得是一种告白。本文是《我的母亲做保洁》书里的作者后记,完成于2023年5月,有删改。
本文版权归作者张小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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